杜春分和邵耀宗七二年底搬过来,到如今整整七年。
这七年杜春分没去过公安局,更没去过省厅。更别说招呼不打去找老杜。
老杜乍一听秘书说外面有个叫杜春分的女人找他,险些以为同名同姓。
意识到不可能这么巧,立马让警卫接人,然后吩咐秘书,等会儿不许任何人进来。
老杜看到杜春分就让她赶紧进屋,随手把门关上:“出什么事了?”
杜春分把信递过去。
老杜大概看完,笑了:“公派出国好事啊。我还以为甜儿在首都闯了祸,或者天塌了。”
“看清楚了吗?是甜儿,不是安安!”
老杜:“甜儿有什么问题?”
“她一个学经济的出去干嘛?”杜春分反问,“跟外国人学算账?”
老杜好笑,示意她坐下。
杜春分拉过身后的椅子坐到他对面。
老杜道:“小杜。我得说你,以后不能整天呆在厨房,围着你的灶台转。咱们国家不光会派一些搞科研的出去,还会派一些文艺工作者。比如小美那种学表演的,比如钢琴演奏家。如今上面提出对内改革对外开放,派甜儿比派安安出去还正常。”
杜春分不禁打量他:“是这样?”
“我还敢骗你?”
老杜快退休了,退休后跟她住,确实不敢再糊弄她。
“可是也不对。甜儿说明年才去,信上却让我赶紧回信。这么着急也正常?”
老杜道:“据我所知美帝的大学好像八月份开学。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中间还有不到十个月啊。”
杜春分不懂。
老杜道:“学校确定下来名额就得上报,然后再来一遍政审,再办出国的材料,还有语言那一关等等,时间非常非常赶。这也是因为中间断了十多年。不然学生知道每年都有出国名额,一进大学就开始准备了。”
杜春分算算时间,这样说确实很赶,“可甜儿说她上学期不是他们系最优秀的。”
老杜:“十年革命后第一批公派出国的学生不一定选最优秀的。首先政审得过,其次出去能回来。大革命前咱们国家很困难那几年也会送学生出去。能回来一半就不错了。再说了,比甜儿优秀的人极有可能娶妻生子了。他想去他老婆孩子也不放心。”
杜春分懂了,“吓我一跳。”
老杜笑道:“因为你不懂,所以心慌。”
“废话!我亲闺女。”
老杜顿时心虚的不行,“赶紧给甜儿回信。”说着话把信纸和笔递给她,“再把我办公室电话给她,回头有事给我打电话。再让她好好学英语。英语最重要的敢说,让平平抽空陪她多练练。”
杜春分一边点头一边把这些记下。写到最后附上老杜办公室电话号码,然后递给老杜。
老杜看看,在空白处补一句:“你怎么来的?”
“老汪送我来的。”杜春分说着,猛地起身。
老杜吓一跳:“怎么了?”
“我只顾找你,忘了,忘了老汪还在门口等我。”
老杜笑道:“回头跟他解释解释,他应该能理解。你去还是让我司机去寄?”
“我去吧。”公派出国这事是真的,杜春分悬着的心落到实处,自然就不慌了,“对了,那房子是不是不能买了?一万块钱换成美元能换一千吗?”
老杜指着她收到的信:“公费出国什么意思?不光生活费,每年回来机票也有国家报销。再说了,甜儿身上有钱,回头再给她带一千块钱就行了。外面比咱们这儿乱,不能带太多钱。以后不够再给她寄。我的工资就够她用了。”
杜春分不禁看他:“外面比咱们这儿乱?不是比咱们这儿先进?”
老杜:“外面普通人家里都有几把枪。我和小邵不算普通吧?你有枪吗?”
杜春分没有。
以前老家有几杆猎/枪,但后来都被收上去了。
杜春分不禁说:“看来外国也不是那么好。”顿了顿,看向他,想说又觉得没必要。
“我是外人?”
杜春分道:“那我就说了。你说外面那么乱,你前妻还活着吗?”
老杜愣了愣神,意识到她说哪个前妻,忍不住叹气:“那是你娘啊。”
“国难当头出国享受的娘?”
老杜道:“个人选择。”
杜春分白了他一眼,掉头走人。
老杜见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禁庆幸没跟她说实话。要知道带个从孤儿出去都不带她,还不得被她嘲讽成什么样。
“甜儿的事你就别担心了。”老杜追出去说。
杜春分挥挥手下楼。
警卫跟上去送她出大门。
秘书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老杜道:“好事。还记得我那个高考考了三百五十多的孙女吗?”
秘书怎么不记得啊。
宁阳市状元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他家亲戚邻居议论许久,谁家孩子这么有出息。
后来老杜自爆,从上到下都不敢相信是他孙女。
当时省领导班子还觉得奖金太少,无颜见老同志老领导。
老杜道:“上面打算今年重启公费出国,选中她了。“
秘书惊得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把嘴闭上,咽口口水:“什么时候的事?已经去了?”
“公费程序严苛,没这么快。光政审就得审小半个月。”
秘书不禁说:“您女婿是军官还要审?”
“当然。干部子女出去了不回来,父母威胁断绝关系都没用的也不是没有。”
秘书想想:“我怎么觉得在哪儿听过。”
老杜道:“一个挺有名的演奏家吧。具体我记不清了。后来赶上革命他爸死了,有些人说是被批的。极有可能是那种不孝子气的。经历过艰难岁月的人,写几份检讨,被关押起来,或者当众检讨这些事还压不垮他们。”
秘书点头赞同:“既然是革命前,那时候咱们国家困难还派他出去留学,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愣是被他整成叛国,前后反差这么大,他父母哪受得住。就算没有革命,邻居一人一口唾沫,也够他父母受的。这人就没为父母想过吗?”
老杜道:“自私的人反而认为父母自私。不过我们家甜儿不会。”
秘书笑道:“您孙女思想觉悟肯定不一般。”
殊不知审核材料的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以前有太多学生留在国外,十年革命后第一批留学生,又是去最发达国家环境好的学校,很容易腐蚀人心,所以上面格外慎重。
邵耀宗和杜春分在宁阳,所以从宁阳查起。
老杜“死而复生”,杜春分的材料就被改了。
上面调出杜春分和邵耀宗的材料很满意,看到杜春分父亲那一栏是杜启元,审核人员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左右一打听,可不就是主政宁阳地区的杜启元吗。
到了这儿审核人员就觉得不用再查。
跟他们领导一报告,邵甜儿的资料最先通过,速度快的连老师都惊了。
甜儿立马给杜春分回信,她过了。接下来就等着明年出去了。
杜春分收到信那天正好周末。
起先那封信是甜儿问杜春分同不同意她去。事情还没确定,所以就连汪振东问她,杜春分都只说学校的事。
这次拆开信看到学校的英语专业老师开始给她开小灶恶补英语,路口聊天的人问杜春分谁的信,她就直说:“甜儿的。”
先前邮递员给她送信时,有人见过,闻言不禁说:“没想到你们家甜儿最黏你。我还以为是安安。”
杜春分笑道:“以前确实是安安。”
“甜儿又来信了?”写作业写累了,出来透透气的毛蛋立马跑过来。
杜春分点头:“甜儿说学校推荐她出国留学。”
此言一出,热闹的路口安静下来。
毛蛋呆若木鸡。
杜春分奇怪:“毛蛋,甜儿能出国,你不高兴?”
毛蛋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高高——”高兴两个字如何也说不出来,“甜儿还——她还回来吗?”
“当然!”杜春分想也没想就说:“国家出钱送她出去学习,她敢不回来,我爬也得爬过去打死她。”
毛蛋慌得忙说:“甜儿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杜姨,你你别生气,也别打甜儿。”
众人也反应过来,跟着劝:“是呀,是呀。甜儿咱们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样,咱们还不了解吗。”
随即有人忍不住羡慕:“你家甜儿真厉害。”
有人接道:“听甜儿那丫头说话也知道是个厉害的。”
可是也没想到这么厉害啊。
有人在甜儿第一次参加高考时就看出此女非池中之物,听闻能公费出去也不意外,问道:”杜师傅,什么时候去?”
杜春分:“明年八月份。”
“还早。”有人因此砰砰跳的心恢复正常。
毛蛋松了口气:“八月份啊。杜姨,到时候我可以去送送甜儿吗?”
“可以。”杜春分点一下头,看到邵耀宗从院里出来,问:“甜儿是从这边走还是从首都?”
邵耀宗:“肯定首都。”
毛蛋苦着小脸:“首都啊。”
那他去不了。
有高中生被这事吸引过来,给他出主意,小声说:“就说你想去首都看看啊。”
毛蛋眼中一亮,扭头去找他奶奶。
王金氏在北边跟人聊天。
听到这边热闹,就跟几个小老太太往这边来。
毛蛋立马过去拉着她:“你想不想去首都看看主席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