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厅的观众们不相信真的有鬼,大银幕上自小接受唯物教育的张院生也不相信。
他带着人再次来到了地下室,这回是白天,光线明亮人手充足,完全没有梦中出现过的鬼影。
施工队成员按照他的要求将整个地下室从上到下每一道砖头缝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在朝南的墙壁后面发现一层暗格,凿开砖土之后,里面是堆摞整整齐齐的二十三具骸骨。
当年姨太太们因病菌实验接连死亡之后,张大帅为了防止实验暴露,命人将所有姨太太的尸体混着泥石砌进了砖墙后面,再将地下室彻底封死。
如果不是张院生偶然发现,这些尸骸注定会在暗格中永世不见天日。
二十多年过去,血肉早就腐烂成泥,只剩下森森白骨。但在这些残存的尸骸当中还有其他东西,那是某种类似于真菌类的血红色植株,以二十三具尸骸为养料,盘根虬结汇聚成一股股藤蔓,沿着暗格后的泥石疯狂生长……
张院生皱紧眉头:“把这些墙纸全部撕掉。”
施工队应声照做,就着墙壁上凿出来的大坑,几个人一起把墙纸撕啦啦全扯了下去。
“卧槽,这什么鬼东西!”放映厅内的观众们立刻倒抽一口冷气,张院生等人也悚然一惊齐齐后退:
撕掉墙纸后的墙壁上,一大片红到近乎发黑的菌丝以藏尸暗格为中心,呈放射状往周围蔓延,无数根菌丝纵横交错相互纠缠,沿着砖石将整个地下室团团围住,继续向各个方向生长扩散……
张院生顺着台阶快速跑出地下室,站在客厅中央命令所有的下人:“撕掉,都撕掉,把这些墙纸全给我撕掉!!”
老宅内撕拉声不绝,阳光投过窗户撒进来,照亮了隐藏在墙纸后的墙壁:
都是,全都是,到处都是。
那些血红色的菌丝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如同蛛网一般在每一面墙上张牙舞爪攀爬蔓延,又像是无数根血管,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侵占了墙纸后的每一寸砖石,将老宅缠裹成密密实实无处可逃的囚笼。
铺天盖地的血红色菌丝密密麻麻无处不在,只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墙纸扯下得越多,下人们脸上的恐惧就越发明显。张院生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怪不得,怪不得他回到老宅后会产生各种幻觉,这些菌丝应当是源于当初那些病菌实验在姨太太们体内残留下来的物质,之后以尸体为养料蓬勃生长笼罩了整座老宅,日以继夜的发散孢子和毒素,天知道它们除了能制造幻觉,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张院生脸色一白,转身冲向二楼主卧,踩在床上将墙纸狠狠扯碎,随即踉跄后退两步险些从床上栽倒下去:
菌丝同样渗透进入这里,并在床头的位置缠绕汇聚,隐隐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仿佛自九幽地狱爬上来索命的狰狞厉鬼,即使在烈日炎炎的夏日正午,依旧教人遍体生寒——
张大帅恐怕再没有想到,多年之后,那些被他残害致死的女子们竟然以这种方式为自己报了仇。
可如果张大帅是死于地下室尸体内产生的菌丝,远在他国的母亲又是怎么生的病?
观众中已经有人猜出来了:“蘑菇,那些蘑菇!”
如果蘑菇内含有和菌丝一样的毒素,也就意味着这两种东西一脉同源。菌丝产生于姨太太们的尸体,那蘑菇又是怎么来的?
联想到影片前半端提到蘑菇出现的微妙时间,刚好是在张大帅过世后不久,晚饭才吃过蘑菇的鲍宝花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张院生喊来管家张贵:“召集人手去父亲的墓碑前,我要挖坟开棺。”
尘土翻飞中坟墓很快就被挖开了,但张大帅的棺椁像是在土里生了根,无论家丁如何用力都无法从墓里抬出来。
无奈之下只能撬开棺盖,一股浓郁的腥臭味立刻传了出来。
哪怕提前做好了准备,放映厅内的众人还是忍不住汗毛竖起一阵阵恶寒:
棺椁中的情形和地下室类似,尸体的血肉早就腐烂殆尽,剩下的森森白骨上一层又一层覆盖着无数菌丝。
这些菌丝穿透棺木,如蛛网般在土壤中蔓延疯长不知伸向何处。而距离墓地不到二里的地方,便是桃源镇第一个蘑菇种植大棚。
想通其中关节的管家和小厮们立刻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少爷,”小五浑身直抖,指着棺盖内侧成百上千道清晰的挠痕说不出话:“大帅,大帅他……”
那样的挠痕,只有棺材里面的人才能制造出来。也就是说,张大帅被下葬的时候其实还活着。
张院生看向张大帅的墓碑,脑子里忽然就响起梦中七姨太临死前的诅咒:
“张本华!我诅咒你!
我要你终有一日付出代价,饱尝我所遭受的痛苦!
我要世人认清你的面目,要这张府冤魂不散永世不得安宁!
我要你子子孙孙尸骨无存,要这桃源镇人人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她做到了。
鲍宝花忍不住啧啧两声:这个七姨太,真是个狠角色。她喜欢。
菌丝有毒,渗入每一块砖石之中,老宅没办法再继续住人。张院生最终决定一把火烧了它。
火光滔天而起,除了那张二十三位姨太太的合影,张院生什么东西都没拿出来,画像也好,菌丝也罢,都伴随着其中隐藏的痛苦和罪恶,在熊熊烈焰中化作灰烬。
放映厅内响起观众们接二连三的吐气声:善恶终有报,沈蜜云等人的确死得惨,能有这么个结果也算皆大欢喜。
整部电影虽然剧情老套了一点,但是情节紧凑高潮迭起,道具场景也挺专业,该吓人的地方半点不含糊,演员演技又全程在线,还有余火一人分饰两角这么大个惊喜,在国产恐怖片里已经是很不错了。
“哎,”有人忽然提出疑问,“电影名字不是《叫魂》嘛,可从头到尾除了开头那个带着孩子的老太太,完全没看出来跟叫魂有什么关系啊。”
邱可夫笑了一声:“别着急啊,电影还没结束呢。”
电影的确还没结束,老宅燃烧的熊熊大火中,张院生已经盯着手里那张大合照看了半天了。
“他老盯着这张照片看什么啊,总不会照片上还有什么病菌被带出来了吧。”
黎晓第一个发觉出异常,也顾不得嘴里全是爆米花,激动得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照片!照片有问题!!”
二十三个姨太太进门的时间根本不一样,死的时间更不一样,七姨太沈蜜云死的时候,大姨太都死了七八年了,她们怎么可能坐在一起拍合照!
银幕中的张院生也想清楚了这一点,脸色煞白浑身一颤,手中的照片飘了出去,转瞬被火舌吞没化为灰烬。
老宅在烈火中轰隆倒塌,耳边隐隐似乎响起了管家张贵的声音:“少爷,少爷,少爷你快醒醒……”
空气因高温炙烤而逐渐虚化,镜头一转,画面忽然就变成了一家医院的病房里面。
张院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管家张贵守在床边满脸焦灼:“大夫,我们家少爷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昏迷了三天都没醒过来呢。”不管他怎么叫,就是没有反应。
医生拿了听诊器给张院生检查生命特征:“根据病情记录,张少爷是突然昏迷在浴室的对吗?”
“对,”张贵抹了抹眼泪:“我们家少爷刚从国外回来,哪成想住在家里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因为县城外挖战壕把电线挖断了,镇子上这几天都没通电,蜡烛太暗少爷估计还不习惯,夜里也不知道是起夜还是做什么,一不小心在浴室里滑倒了。等到下人听见动静冲进去看,就已经是这副样子。
大夫,我们家少爷到底是怎么了,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他要是好不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没脸去底下见大帅了……”
医生将听诊器收回来:“可能是摔倒时伤到头部造成的暂时性昏迷,目前没有发现其他症状,各项指标也都正常,你别担心,张少爷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张院生是在昏迷后第四天凌晨醒过来的,似乎睡了太久有些不适应,坐在床上许久没有动弹。
张贵喜极而泣:“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
张院生盯着他瞧了会儿,轻声喊了句:“张伯。”
观众们面面相觑:几个意思?所以张院生在回家当天晚上就被镜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女鬼给吓晕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做了一场梦?什么病毒实验什么菌丝什么照片都是假的?
而电影至此还剩下最后几分钟时间。
翌日,检查过身体已经全无大碍,张院生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张府走进大门,张贵养的那只黑猫元宝翘着尾巴正要往张院生身上扑,忽然在距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脊椎弓起毛发炸开,压低身体威胁性地嘶吼两声,转瞬逃开没了踪影。
“这小畜生,”张贵骂道:“前几天少爷刚回来还亲热得很,今天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疯竟然对着主子摆起架势来了,少爷您别生气,回头定要狠狠饿它几顿,看它还敢不敢放肆。”
张院生摇摇头:“没事。大概是刚从医院出来,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它不喜欢。张伯,我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哎哟,少爷跟奴才哪还用得着麻烦两个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打算请个施工队过来,把老宅改造成医所,日后专门替镇上的百姓瞧病医治。”
张贵连连点头:“这是大好事啊,少爷菩萨心肠,这是咱们桃源镇的福分,老奴这就安排下去。”
“正好我这次从国外带回来一批疫苗,对于防治许多病症都有效,国内还买不到的。”张院生神色温和,“不过疫苗数量有限,不一定人人都能有份,不如自明天起,就从张府众人先开始吧,张伯您资历最深劳苦功高,第一个来。”
张贵喜不自胜:“哎哟,多谢少爷体恤,国外的疫苗怕是不便宜吧,倒让少爷在奴才身上破费了。少爷,您中午想吃点什么?”
“听说镇子上特产的菌菇能采摘了?我想尝尝这个。”
“行,奴才这就让厨房炖一道菌菇野鸡汤,正好给少爷补补身子。”
张院生点点头,极熟悉地往楼上走:“我先去歇一会儿,午饭之前别让人打搅我。”
路过张大帅画像的时候略微顿了顿,随后顺着扶手转个弯继续往上。
袍角蹁跹脚步轻盈,身姿挺拔一派风流。
有阳光透过二楼的窗户洒落进来,铺满了半截楼梯。张院生走到光影交界处忽然停了下来,一手搭在栏杆上微微转身,下半身照在阳光里,上半身隐在昏暗中,对准镜头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森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