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三个公主(1 / 1)

且说那李凉祚的地道,在杨炯与毛罡率数千人马奋力挖掘之下,没用多久便即打通。杨炯行事果决,当下毫不迟疑,即刻命内卫谍子燃起聚兵烽火,传讯于李潆及散落在兴庆府各处的兵卒,令其速速借地道潜入皇城。

“哎,怎地我觉着,你好像在暗中监视我?”耶律南仙柳眉倒竖,玉足轻抬,猛地踢向杨炯后腿,娇嗔道。

杨炯回瞪她一眼,直言无讳:“你感觉没错,我就是在监视你。看你近日行径,太过安静,全然不似往日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往我那般招惹你,你定使尽浑身解数来对付我,可如今这般反常,倒叫我心底发慌,不将你带在身旁,我难以心安。”

“哟,敢情你这般怕我?”耶律南仙嘴角微扬,忍俊不禁。

杨炯重重点头,坦然道:“我怕得要死!自与你初次交手,我便着人全力搜罗你的情报。你出手极少落空,行事果敢狠辣,手段高明之极。我向来信那数据,更信过往历史,岂敢小瞧你?”

“哼,你倒天真!真要对付你,你以为能看得住我?这周遭都是我安抚司与契丹武士,你若逼得急了,大不了和你鱼死网破!”耶律南仙银牙紧咬,恨恨而言。

杨炯闻言,却笑了起来:“南仙呐,你可知自己的软肋所在?”

“哦?我有什么软肋?”耶律南仙挑眉问道。

“你太过冷静,太过克制!凡事皆有明确目的,但凡关乎自身利益,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正因你一心想拉我回大辽,故而不敢真与我翻脸,才处处受我拿捏。”杨炯语气淡淡,却直击要害。

耶律南仙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杨炯转身,目光灼灼的凝视她,忽又开口:“南仙,我问你,倘若日后,有人能给你满心所求之物,却单单只要你这人,你待如何?”

“呵,我但求大兄顺利登基!你若能在一年内助我达成,你便是我耶律南仙的驸马!”耶律南仙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

“我是想说,你这般性子,终究不妥。人呐,岂能时刻都那般冷静?有时极致克制,满心只念着利益,保不准便会铸下大错。”杨炯一脸正色,语重心长。

“怎地,你担心我被人欺负?”耶律南仙似笑非笑。

“我可没这般说。”杨炯矢口否认。

“哈哈哈!哎,杨炯,你莫不是真对我动了心?”耶律南仙娇笑不止,莲步轻移,趋近杨炯,美眸波光流转,揶揄打趣。

“理智告诉我,你绝非贤妻良母。”杨炯笃定无比。

耶律南仙听闻,心中微恼,道:“如此说来,不理智时,便是喜欢我喽?”

“我向来理智,那山踟蹰虽美,却全株带毒,山羊误食,绝无生机。”杨炯长叹一声,语气决绝。

“哈哈哈!杨炯呀杨炯,你还说我克制,说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耶律南仙放声大笑。

杨炯不愿与她争辩,转身望向那已然推平且拓宽数丈的井口。

耶律南仙见状,也没了言语兴致。

她心底不得不承认,杨炯实乃自己生平所见最为聪慧细腻之人,方才杨炯对自己那番剖析,句句在理。她蓦然惊觉,彼此都知晓对方心思,却又皆有手段相互制衡。

这般看来,倒真有几分棋逢对手之感。正如杨炯所言,自己为谋利益,确能舍弃诸多。

二人俱是聪明绝顶之辈,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出了那一抹别样情愫。耶律南仙明白,杨炯适才那番问询,实则在探自己日后是否会为利益背叛于他。

自己未正面作答,却也已给出答案。

杨炯闻听此言,也领会其意,直言不喜山踟蹰,似是借此彻底斩断那缕暧昧不明、朦胧似雾的情思。

耶律南仙面上虽没什么波澜,心底却莫名空落落的,这种感觉直叫她柳眉紧蹙,暗自思忖这怪异感觉究竟因何而起。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缄默之中。

不多时,杨炯见李潆与李嵬名自地道口现身,忙抢步上前,细细打量二人,见并无异样,这才安心拉着她俩安排住处。

“咳——!”李嵬名蓦地剧烈咳嗽起来。

杨炯顿住脚步,凝眸端详李嵬名,满脸狐疑:“你可是染了风寒?”

“嗯,想来应是。只觉浑身发冷,与往日染风寒时一般症状。”李嵬名语声柔弱,楚楚可怜。

杨炯眉头紧锁,高声喝道:“所有人都别动!”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纷纷投来疑惑目光。

杨炯死死盯着李嵬名那泛紫的双唇,抬手握住她手腕,见指甲缝隙、甲床皆呈青紫之色,复又探手摸向她额头,果真是滚烫滚烫。

“咳了多久?”杨炯沉声追问。

李嵬名不知他为何陡然这般严肃,只当他是忧心自己,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多久,也就一日罢了。战事吃紧,起初不过轻咳两声,便没顾得上吃药。”

“艹!姬德龙!”杨炯猛然大吼。

“大人!”姬德龙闻声应道。

“站那儿别动,莫要靠近!”杨炯神色冷峻,大声喝止。

姬德龙满脸错愕,呆立三丈开外,满心疑惑望向杨炯。

杨炯切齿下令:“城中定是闹了瘟疫!你即刻将刚从地道进入皇城的兄弟们分散安置于各闲置宫殿,但凡接触过他们的人,同样需隔离起来,他们身上衣物统统烧了,用干净布匹捂住口鼻,所有人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旦发觉有人咳嗽、腹泻、高热、呼吸困难,耳鼻手指嘴唇发紫,即刻隔离,这些定是染了瘟疫之人!”

姬德龙闻言,如遭雷击,狠狠咒骂一声,转身飞奔而去,迅速安排人手排查瘟疫源头。

“杨炯!你可害死我了!非拽着我一道来,我若染上瘟疫,做鬼也不放过你!”耶律南仙又急又气,跳脚大骂,忙不迭与众人拉开距离。

杨炯白她一眼,迅速指挥众人分别隔离,而后翻找出青霉素,径直给李嵬名挂上点滴。

“你快走!我这是瘟疫,会传给你的!”李嵬名奋力推开杨炯,泪目而斥。

“闭嘴!你这是炭疽,沾染腐尸上脏物所致。虽也算瘟疫,好在我有这青霉素,你不会有事的!”杨炯怒道。

李嵬名一怔,旋即大哭:“你莫要诓我,我从未听闻有人能治瘟疫!”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若是真的,这孩子咱们就不能要!”杨炯寒声逼问。

“你……你这话何意?”李嵬名大惊。

杨炯神色凝重非常,肃然道:“怀孕初期用青霉素,胎儿致畸几率极大。”

李嵬名闻听此言,哪还顾得上许多,伸手便要拔针。

杨炯一个箭步上前,怒喝道:“你干什么?你身子本就孱弱,感染炭疽没多久便已发绀,就凭你这身子骨,若非我发现得早,又有青霉素,要不了多久,你便要命丧黄泉!”

“我……呜呜呜!”李嵬名气急,满心悲苦。

“你当真有孕了?”杨炯追问。

“我……也不……知道。”李嵬名泣不成声。

杨炯气得七窍生烟,强抑烦闷,轻声安抚引导:“小雀儿,莫哭,快告知我,你是骗我,还是真有孕期症状?”

李嵬名抬眸,轻咳几声,蚊蝇般小声道:“我月事迟了七日。”

“还有呢?有无其他症状,可曾请大夫把脉?”杨炯耐着性子追问。

“没……还没有。”李嵬名声若蚊蝇。

杨炯怒火噌地蹿起,冷声道:“可是你娘教你这般说的?”

李嵬名默然不语。

“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你!”杨炯大骂一声,在宫殿内来回踱步,瞧着柔弱无力、咳个不停,仿若风中残花的李嵬名,心下又实在不忍苛责,只得重回她身边,温言慰藉:“月事推迟缘由众多,未必就是怀孕,眼下当务之急,是治好这炭疽。”

“啥是炭疽?不是瘟疫么?”李嵬名抽泣着,小声询问。

杨炯耐心解释:“瘟疫是笼统说法,细分有炭疽、疟疾、鼠疫、霍乱、白喉等诸多类别,症状各异,或单患一种,或数病齐发。多亏老天庇佑,我带了青霉素,你又恰好染的是炭疽,若是其他疫病,我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李嵬名听得一头雾水,满心焦急,只问出最关切之事:“若我真的怀孕了呢?”

杨炯沉默不语,对上她那湛蓝眼眸,决然道:“李嵬名!莫跟我耍心眼!此刻能救你性命的,唯有青霉素,我顾不得那般多,我什么都不要也得救你!”

言罢,转头看向军机堂谍子,大声吩咐:“你们几个,好生看住她!她若敢拔针,速来寻我!”

又望向委屈万分的李嵬名,轻叹一声:“我去给你做碗面,稍后便回来看你。”

出了李嵬名宫殿,杨炯即刻令人收拢皇宫布匹,赶制简易口罩,命众人佩戴妥当,自己也里里外外换洗一番,戴了口罩,这才走向李潆所在宫殿。

“承春!你感觉如何?可有咳嗽、发热之状?”杨炯立于宫门外,高声呼喊。

“你怎地来了!快走快走!”李潆心急如焚,大声催促。

杨炯苦笑:“此刻走也迟了!刚照料完李嵬名,此前又接了城内一批兄弟,若真被传染,早该有症状了。之所以李嵬名这么快发病,是她本来就体弱,所以症状要比别人出现的早些。”

李潆在宫门后沉默良久,轻声问道:“你可有法子救她?”

杨炯叹息一声,将炭疽详情细细讲与她听,而后温言抚慰:“这病传染几率几何,我也不知。但你没进过兴庆府,即便染疫,多半也是炭疽,咱们有法子医治。你若出现症状,即刻告知我,莫要慌乱。”

李潆重重点头,忽而玩笑道:“你可想好女儿闺名了?”

“小灵蛾怎样?”杨炯笑着回应。

“可有说法?”李潆追问。

杨炯见她相问,笑意更浓:“我盼咱女儿灵韵天成,如你一般聪慧。你在我心中,那远山般的娥眉最是难忘,望女儿能承继此优点。再者,蛾子喜光,我名字带火,盼日后女儿能多亲近我些。”

李潆倚着宫门,静静听杨炯畅想将来,心间满是安宁。

“若小灵蛾生得笨笨的,可如何是好?”李潆忽又担忧起来。

杨炯闻言,眉头紧皱,叹道:“应该不至于吧?你我皆非愚人,怎会生出个小笨蛾?”

“那我再为你生个孩子。”李潆沉默许久,幽幽叹道。

“嗯?”杨炯一怔。

“一个太少,我怕小灵蛾孤单。”李潆轻声解释。

“日后再说吧,你气血不畅,生小灵蛾我已怕你身子吃不消,何谈再生。”杨炯摇头否定。

李潆却一脸认真:“我只是担忧,若小灵蛾不够聪慧,怕她一生自卑不乐。若有第二个孩子,两人便能安心做一对快乐的小笨蛋。”

杨炯闻言,心头暖意融融,柔声哄道:“好,都依你。”

“我饿了。”李潆忽道。

“好,你且稍候,我这便去做碗面来!”杨炯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途中,召集内卫细细叮嘱,定要照料好李潆,诸事安排妥当,这才放心走向耶律南仙宫门。

“南仙!你怎么样?可有不适?”杨炯在宫门外轻声呼唤。

“南仙?见无人应答,杨炯提高音量又唤一声。

“哎呀!驸马,莫喊了!”一群戴着口罩的安抚司女卫蜂拥而出,急声说道。

杨炯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见她们欲言又止,杨炯冷哼一声:“怎地,我说话不管用了?”

“哎!驸马恕罪,是……是公主她……自回来后……便腹泻不止……眼下还……”一女卫满脸无奈,吞吞吐吐道出实情。

杨炯闻言,大骂一声,抬脚便踹开宫门,喝令安抚司:“速去找内卫,把我的医疗箱拿来!”

“呀!杨炯!你出去!出去呀!”耶律南仙在屏风后焦急叫嚷。

“你腹泻吗?”杨炯冷声问道。

“我……我没有!”耶律南仙矢口否认。

杨炯怎会不知她嘴硬,径直走到屏风后。

四目相对,耶律南仙羞恼万分,尖叫道:“你滚!滚出去!”

杨炯纹丝不动,冷声追问:“几次了?”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向来是最脆弱的。

耶律南仙哭了,满心羞愤,死死瞪着杨炯。

杨炯初见她落泪,心想这般骄傲公主,被自己瞧了窘态,怕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我疑心你染了霍乱,眼下应是初期,我要仔细查验确认。”杨炯耐心解释。

耶律南仙瞪着杨炯,一直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噗——!”尴尬之声再次传来。

四目相对,耶律南仙羞愤欲绝,放声大哭。

“呜呜呜!”

“哎呀,好像忘了什么物件!”杨炯佯装恍然,转身走出屏风。

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穿衣声和抽泣声自屏风后传来。

杨炯接过安抚司递来医疗箱,吩咐道:“速去通告姬德龙,皇宫井水不可再用,恐怕井水已经染疫。所有粪便,务必统一处置、严格把控,谁也不许随地便溺,若见腹泻、呕吐之人,即刻集中一处,再将所有御医唤来!”

安抚司不敢懈怠,领命匆匆而去。

杨炯一边配制生理盐水,一边问道:“南仙,你粪便可是呈白色淘米水样?”

“说话!”见她不答,杨炯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染疫了知不知道?再不说,我自个儿去看!”

言罢,作势又要走向屏风。

“你别……是!是白色淘米水样子。”耶律南仙急忙喝止。

杨炯懒得与她啰嗦,手持配好的生理盐水,大步走到屏风后,低头看向恭桶,见粪便果如所言,点头道:“确是霍乱,瘟疫的一种。”

耶律南仙见他全然不给自己面子,羞愤之情直冲脑门,刚要与杨炯拼命,“哇”地一声,剧烈呕吐起来。

“得,这下一定是霍乱了。”杨炯长叹一声,麻利给耶律南仙挂上生理盐水,用上青霉素,瞧着她因脱水而惨白的面容,玩笑道:“往日只当你是豪迈不羁之人,不想也有这般柔弱时候。”

“你定要这般羞辱我吗?”耶律南仙恨声说道。

杨炯见她眼神冰寒如刀,知道南仙已至爆发边缘,不敢再撩拨她心绪,搀她至床边坐下,温言解释:“你这是瘟疫引发的腹泻,没什么大碍,幸好发现及时,只要及时补水,青霉素也能遏制霍乱弧菌。待会儿让御医开些止呕止泻药,双管齐下,很快便能痊愈。”

耶律南仙听得稀里糊涂,却知杨炯不会害自己,望着这新奇的治疗法子,满心疑惑:“你竟懂医?”

“略通皮毛。”杨炯随口应道。

“会治瘟疫也算皮毛?”耶律南仙不信。

杨炯摇头,直言道:“你们染疫尚在初期,我还有法子,若发现太迟,那便无力回天了。”

耶律南仙默然片刻,轻声问道:“你不怕我传染给你?”

“我虽不摘杜鹃花,却也不忍见草原最美那一株就此枯萎。”杨炯神色认真,语气温柔。

“呵,探花郎果真好口舌!”耶律南仙冷哼一声。

见她还有心揶揄自己,杨炯半真半假威胁道:“往后你少算计我,我既见过你这般窘迫模样,还瞧了你落泪的丑样子,你若再招惹我,我便宣扬出去。”

“你敢!”耶律南仙眸含煞气,一字一顿。

“我可没那闲工夫与你个病人计较。”杨炯眉头微皱,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瞧耶律南仙一眼。

耶律南仙朱唇轻启,语调淡然:“杨炯,你也知晓,我耶律南仙向来极重颜面,你刚才那般欺负我,我记恨你了。”

“哼,那依你之见,又该怎样?难不成还想寻我晦气?”杨炯冷哼一声,侧目斜视。

耶律南仙美目微抬,直勾勾盯着杨炯,轻声问道:“我方才那般狼狈模样,你究竟瞧了多少去?”

“我什么都没看见,莫要再问了!”杨炯赌咒发誓般嚷道,双手不自觉攥紧,似在压抑着心头怒火。

“我不信。”耶律南仙轻咬下唇,语气斩钉截铁。

杨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你既不信,还一个劲儿追问作甚?真真是无理取闹!”

耶律南仙仿若未闻杨炯的叱骂,神色平静如水,悠悠叹道:“经此一遭,我这辈子怕是再难觅得良人,许是注定要孤独终老咯。”

“哼,就凭你这动辄便要人性命、灭人满门的火爆脾性,世间又有几人能消受得起?莫说嫁人,寻常人见了你,怕是都得远远绕开。”杨炯双肩一耸,双手一摊,满脸尽是无奈之色。

耶律南仙闻言,也不辩驳,只静静地凝视着杨炯,忽尔朱唇轻动:“我饿了。”

杨炯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边向外走边说道:“你且稍安,我这便去御膳房,给你做碗热乎面条来。”

耶律南仙看着杨炯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宫门转角之处,这才幽幽长叹一声,轻声自语道:“杨炯呐杨炯,经此一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永远留在大辽。”

且说西夏皇宫那御膳房中,杨炯此刻正撸起袖子,双手深陷面团之中,奋力地和面、揉面。只见他双臂肌肉紧绷,发力揉搓之下,竟似有腾腾热气自手臂升腾而起,想来是使了十足力气。

杨炯边忙活边在心底暗自咒骂:“真真是倒霉透顶!我怎就摊上这档子事儿?累得这般要死要活,我他妈日后索性直接开个面馆得了,也省得在这皇宫里头受这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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