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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 言”(1 / 1)

胤禩一怔,胤禛面无表情。

胤祯又道:“上次的事情,是弟弟不是,在这儿给四哥赔礼了。”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头也跟着微微垂下。“也祝八哥早日娶个好嫂子……”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胤禩见胤禛依旧毫无所动,便也拿起酒杯笑道:“你四哥今晚喝多了,不胜酒力,这杯权且算我代他喝的。”

说罢一饮而尽。

胤祯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多了些喜悦,也将杯中的酒喝掉。

“多谢八哥。”他的声音稚嫩未褪,却进退有据,浑然不似十岁孩童。

胤禛看着,脸色淡淡,没有露出一丝厌恶或感动的表情。

众兄弟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带了些好奇,担忧,甚至恶意,盯着胤禛的一举一动。

胤禩微微皱眉,正想找句话将这尴尬的场面遮掩过去,胤禛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将酒杯递至唇边,也仰头喝光,末了缓缓道:“兄弟之间,说什么生分的话,你好好上进,孝顺额娘便是。”

表情冷淡,话却说得极有兄长气度,很符合胤禛平日行事作风,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胤禩暗自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是自己多虑了。

四哥虽然记仇,却不是没有城府之人,此等场合,他怎会轻易让人抓住痛脚。

胤祯眨了眨眼,点点头笑道:“谨记四哥训示。”

眼看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揭过,各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但明面上显然都收回目光,互相敬酒闲聊。

难得放松一回,又没有皇父或太子压在那里,没必要再端着礼仪架子不放,所有人脸上都松快不少,心情一畅快,喝的酒也就多了。

胤禩经过上回在太子那里醉酒的事情,对杯中物已是抱了十分的警惕,平日滴酒不沾,但碰到这种场合,却是不能不喝。

别人敬酒,犹可浅尝辄止,毕竟阿哥身份摆在那里,也无人敢强迫于他,但兄弟之间若是如此,便显得有些矫情了。

于是胤禩很无奈。

这头五哥胤祺来敬酒,这五哥为人忠厚,与自己关系也不错,不能推拒。

那头十四来敬,双眼渴盼地望着自己,似乎他若不喝,是一桩极大的罪过,也推拒不了。

几杯过后,头开始有点昏沉起来。

胤禩心中警醒,却不敢再沾。

旁人再劝酒,便拉了胤禛一起。

胤禛心中好笑,却装作不懂,自己跟着别人一起灌他。

等到酒席散尽之时,兄弟几人都有些醉意,连平日端着架子的胤祉,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各自被府中下人扶了回去。

“四哥,天色晚了,太后那边筵席早就散了,四嫂也先回去了,不若你今晚就在我那头歇下吧。”胤禩看胤禛走路有些摇晃,似乎醉得比他还厉害的模样,伸手扶住他,一边道。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好多少,说这话时甚至都觉得舌头大了起来。

胤禛扶着额头轻轻一点,胤禩便让高明去跟候在宫门外头的四阿哥府下人说一声,这边搀着他往阿哥所走去。

秋风起,夜色凉,月透过斑驳树影倒映在两人互相依偎,一边往前走着的身体上,突然让胤禩想起当年佟皇后去世,胤禛在灵堂里守夜的情形来。

上辈子,关于这个四哥小时候的记忆很少,少到现在回想起来,只能想起这辈子两人幼时的情景了。

对方的呼吸之间带了些许酒意,喷在自己耳畔,连带着颈窝处也跟着醺热起来。

两人进了阿哥所,伺候的人忙迎上来,端着热水热茶,要将两人各自搀扶开。

忙活半晌,又重新被服侍着躺在一张床榻上。

胤禩醉得不轻,刚才勉力支撑着几分清醒,此刻却是累极了。

胤禛忽而睁开眼,目光灼灼地望着枕边人,眼神黝深邃,似乎之前的醉态都是错觉。

“小八。”

“嗯?”

“你觉得四哥可好?”

“自然,嗯,是好的……”胤禩微微拧着眉毛,像是认真思索了之后才回答,这副样子让胤禛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

“那先前怎的还说与我在一起很累?”

“……我出身不好,小时候没有兄弟愿意与我相处……除了四哥,后来就习惯了,怕失去你,愈发小心……”他说得断断续续,但胤禛总算是听明白了。

之前在太子那里听到的话,终究是留了点疙瘩,之后任旁人如何开解,他如何安慰自己,也无法完全释怀。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他这一番话,却令自己最后那点不快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小心眼也罢,过于计较也罢,终是太过在乎这个人,才会患得患失。

所以存心灌醉了他,想再听一次“真言”。

手抚上那人唇瓣,胤禛俯下身,气息在他脸上浅浅掠过。

“胤禩……”

“唔……”那人含糊应了一声,翻身将他抱住,如同抱了个枕头一般,让胤禛哭笑不得,却也伸出手去轻轻拍着他的背。

“幸好还有你。”

养母早已走了,生母眼中只有十四,十四与自己是同母兄弟,却形同陌路,虽然有了福晋,能说的,终究有限。

众兄弟中,五哥、七哥、和十三弟的心地都还算纯厚,但也仅止于此而已,毕竟生于天家,彼此都有太多顾忌。

幸好还有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仅着单衣的身体微弓起腰,露出锁骨下面一大片白皙的肌肤来。

可胤禛确实也是累了,戏弄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沉沉睡意覆盖住,眼睛也随之阖上。

两人相拥而眠。

片刻的静谧之后,胤禩睁开眼睛。

这个四哥啊……

他无奈地笑了。

既是能哄得他心结全消,也不枉自己借酒装醉说了这一番话。

后半夜,胤禛却是被噩梦惊醒的。

身体陡然僵直,额头冷汗津津。

连带着胤禩也醒了过来。

“四哥?”

“……我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你我坐在西暖阁里议事,”胤禛喃喃道,“说着说着,我们就吵了起来,你跪在地上……”

他跪在地上,任自己骂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也看不清神情。

自己骂完,气冲冲地让他滚出去,他起身,慢慢地,一步步退出去,退到门外,隔着厚重的门,隐约传来压抑的低咳声……

然后,胤禛就醒了,

梦中的情景如同一块石头,压得他沉甸甸喘不过起来,就算清醒过来,胸腔仿佛还残留着点抽痛。

在那梦里,自己与他都有些苍老了,这人中年的模样跟现在也并没有相差很大,只是多了些眼角细纹,头上鬓角掺杂了些灰白的颜色,面容愈发儒雅沉凝。

胤禩没有吭声,半晌,才道:“只是梦而已。”

胤禛突然用力抱住对方,两个人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

“胤禩。”

“嗯?”

“……没什么,睡觉吧。”

没过几天,康熙下旨巡幸塞北。

这一次,不仅大阿哥、三阿哥随侍圣驾,便连太子、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也赫然在列。

四阿哥闭门思过,并不是失宠了。

太子在众兄弟前受训斥,也不过是康熙爱之深,责之切。

帝王心术,难以揣度,康熙每一次举动,总能将之前所有人的揣测都粉碎。

八月十八,御驾自京城出发,一路经过小汤山、密云、古北口,最后驻跸于端静公主府。

端静公主,说起来还是胤禩他们的姐姐,早在康熙三十一年就下嫁蒙古喀喇沁部杜陵郡王的次子噶尔臧。

她出生时,康熙才二十出头,同年既是三藩之乱,又有太子诞生,作为一个额娘不受宠的公主,是很难得到什么关注的,便连胤禩对这位姐姐的记忆也极为淡薄。

况且,如无意外,这位五姐会在三年后死于暴病。

清朝皇家的公主,多是远嫁蒙古,命运多舛,能够善始善终的实在少之又少,像端静公主这样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御驾的到来让向来有些冷清的公主府骤然热闹起来。

公主及额驸早早就候在门口迎接,康熙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扫过额驸噶尔臧,笑道:“柔柔,你瘦了。”

柔柔是端静公主的乳名,从她嫁来蒙古之后,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这个称呼,此刻身体一震,却强捺下激动,只是眼眶微红道:“这府里布置简单,不知道皇阿玛住得习惯否,儿臣不孝,这么多年来都未能在您跟前孝顺……”

“你已经很孝顺了。”康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与她相携走了进去。

噶尔臧落在后头,却不敢越过太子,只能与胤禩他们并肩而行。

因与他不甚熟络,胤禩他们也无话可说,只有胤祺自小在太后跟前长大,熟谙蒙古风俗,与他聊了两句。

各自坐下,康熙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儿臣很好。”端静公主垂下眼睑,没朝噶尔臧那边看上一眼。

不好又能如何,难道康熙能让她和离然后回京?左右不过是一句问询。

康熙点点头。“若你有何委屈,随时可与朕说,朕的女儿,天家公主,是绝不能将就随便的。”

这话既是抚慰,也是警告。

噶尔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僵硬。

端静公主柔声应了,顺势转移话题,介绍起这附近的一些风光景物来。

康熙驻跸此地是临时起意的,并没有通知其他人,但既是来了,消息自然会立即传出去,不多一会,杜陵郡王及其长子都赶过来请安。

“都起来吧。”康熙对杜陵郡王道,“你见老了。”

杜陵郡王叹道:“当年在京城得瞻天颜,仿佛还是昨天,这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

康熙笑道:“你对朝廷忠心耿耿,女儿嫁给你儿子,朕很放心。”

杜陵郡王忙又弯下腰行礼。

那头康熙留着人说话,胤禩他们退了出来。

端静公主出嫁多年,对这些兄弟早就生疏了,此时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回去歇息。

噶尔臧摸摸鼻子,也走了。

俗话说貌合神离,这对夫妻却连表面的和谐都做不到,可见疏离到了什么程度,也莫怪后来噶尔臧会在公主丧事期间做出霸占人妻这种荒诞之事。

远处传来热闹的喧哗声,那是蒙古勇士与大清侍卫在举行布库,互相较量。

众阿哥都被吸引过去了,就连平日不喜骑射摔跤的胤祉也去看热闹。

“去看看热闹?”旁边胤禛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出声问道。

胤禩摇摇头道:“我去走走,四哥自去看吧。”

说罢往反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放得很缓,胤禛没几步便追上来,两人并肩而行。

其实并没有什么,胤禩只是无来由地有点烦躁。

他自问并不善心到随处泛滥的地步,但端静公主是他的姐姐,不是他的敌人,对他构不成一丝一毫的威胁,她甚至像一株兰草一样的存在,无依无靠。

明知她的结局,却无能为力。

胤禛突然抓住他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怔愣之间,两人已经来到马匹前。

这是公主府养的马,旁边还有人在喂养草料,见了两人身上的打扮也能猜出他们身份,忙下跪行礼。

胤禛与他们说了几句,让人牵了两匹马出来。

“上来!”他也不赘言,一跃上马,对胤禩道。

待胤禩也上了马,他已一马当先往前驰去。

自从不需要在上书房读书之后,胤禩每日除了从吏部到宫里这段路程之外,已经很少骑马了,更别说纵马狂奔。

此时跟在胤禛后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连带着头发衣服也都随风狂舞,入目草原葱葱,天阔云低,水洼清澈,仿佛胸中烦闷都随着这阵奔驰而被风吹荡开去。

前面马匹的速度越来越快,胤禩不得不握紧缰绳缀住他,以至于狂奔一阵之后,手已经被缰绳磨得生疼。

“四哥!”大喊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之中,前头充耳不闻,依旧奔得飞快。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才渐渐慢下来,胤禩忙加快速度跟上,两人在一片地势平坦的草地上勒绳停住。

彼此都累得难受,翻身下马便随处找了块地方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有说话。

胤禛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他。

胤禩心中一动,想要挣开,却终究没有动作。

回过头,却见对方正定定地望住他。

“四哥……”

未竟的话消失在唇舌间,那人倏然翻身将他紧紧压在身下,俯身便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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