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得厉害……”文子俊脸色铁青,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又不会医冶,其他三人又没法信得过去……
“文公子,胖公子这病情来势汹汹,拖不得!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会医术的,这一点无可质疑。为了胖公子的安全着想,还请你稍微让让,我好为胖公子诊断治疗!”
文子俊有丝犹豫,但看到旁孜的情况确实又是拖不得,咬咬牙只得答应了。不过,他的双眼却是死死盯着空灯,手上也默默摸出一把银针,银针尖端泛着微微的蓝,一看便是淬过毒的。只要空灯所做所为有一丝不对劲,他会毫不犹豫将这东西招呼到空灯身上!
事实上,空灯还真的只是在为旁孜诊断,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望闻问切由于条件问题,只做了其中两样,那就是诊脉,看眼睛和舌头。之后空灯又对着旁孜的身体上摸下碰,虽说手法看似很专业,但文子俊却是忍到快内伤了才压下自己想把这人狠狠揍几下的冲动!
总算,空灯在文子俊失控之前收回了手,沉着脸道:“胖公子之前应是被一种水蛇咬着了。那种蛇有点轻微毒性,但并不严重。一般身强体壮者被咬了,不会有事。但体弱者被咬,却会引起低热,腹泻等反应。胖公子此前又着了凉,因此反应尤其激烈!”
文子俊皱眉,确实,之前旁孜是有提过他被一水蛇咬了!当时他和旁孜都以为水蛇是无毒的,加之旁孜直到入睡之前都没有任何不适,因此他也就没有在意。
可是他却忘了,旁孜身体弱,就算那蛇没毒,在冷水中泡那么久,又光着身体那么长时间,不病一场都是奇迹了!
“文公子,我看胖公子这体质实在弱于常人,你可知这是为何?我得先知道原由,才好用药。否则,只按寻常人所用的药开,只怕会适得其反!”空灯手中不知何时拿着几个药瓶子,却迟迟不给旁孜吃。
文子俊这回没有迟疑,人说得也挺在情在理的。“他以前受过一次伤,被人用利刃捅了,就伤在胸膛靠左点的位置。当时很多大夫都说没法救了………但后来他自己硬是撑了下来,只是那次到底还是伤了他身子的根本了。再加上他伤口稍稍好了点之后便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补身子,平日里还一直不吃肉……日子久了之后,他这身子也就变成这个样了。”
顿了顿,文子俊又补充道:“这些都是我后来让人查了,又亲自向胖子求证过的。他那伤贯穿了整个胸膛,如今已过了有八年,伤疤却一直在。有时阴雨天,或者情绪过坏时都会有些闷痛。”
“即如此,他家里人又如何放心让他出门?我是说,他这样的身体,理应在家中静养才是,怎么……”空灯语气尽量平淡道。
文子俊的神情却完全冷下来,“空灯大师,这似乎并不是你该管的啊!”
空灯面不改色解释:“若能结合患者的心境来配药,对患者来说更好。只此,我才会多问了一下。若这实在难以言说,那么文公子只当我从未问过便是了!”
说完这话,空灯便从自己手中的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瓶,倒出一粒塞到旁孜嘴里。之后又从怀里掏了一包东西,文子俊此时已经点起了蜡烛,就着那并不算明亮的光线看到空灯快速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装,露了出里面混在一块的干草药。
只见空灯将那些药挑挑拣拣,将挑好了的单独放出来,后将剩下的那些递给文子俊。“文公子,两碗水小火慢熬至只剩半碗,便可以了。
“我不会……”文子俊自小也是家里宠得不行的,又不像旁孜那般自觉,因而让他煎药,确实难为他了。
“文公子,这事想来也只能你去办了,你不放心其他人碰这药不是吗?胖公子这边,也只能由我来看着,否则万一胖公子病情有变,那可就……”
文子俊咬咬牙,冷声道:“我就在附近煎药,你看好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道:“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空灯大师下半辈子可就得活在无处不在的追杀之中了!”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肯定,文子,旁家都不会放过这个人,哪怕他们易容术再厉害!
文子俊走出马车后,空灯突然伸手扒去旁孜的上衣,又将他的左肩抬了起来,低头一看,只见这个白里透着微红的腋下,稀稀拉拉长着一点嫩毛。其中,有一根粗一点的毛下面竟有一颗小小肉痣,还是深红色的!
空灯深深吸一口气,随即又慢慢叹息………
记得,当年在旁府的时候,侍书与侍墨都被送走的第二天,他本想接替那两人的活侍候旁孜,却被拒绝,无奈之下只能站在一旁看旁孜换衣,并适时提醒。而当时,他记得得清楚,旁孩的左腋下有一颗红色小肉痣,上面还长了一根算不大长的毛。而今,这一点却是对上了,再加旁孜这伤,空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不应该叫空灯了,也该改口——楠竹!空灯这名字,是他暂时用别人的。而先前与旁孜在河边“偶遇”的那个白竹青,也是他。
那时他只是因□□带太久,闷得慌,这才跑出去换回本来面目,透透气。却不想刚好看到旁孜从水中跳起,紧接着一边惨叫一边从水中抓出一条小蛇,远远抛走了。
他当时也只是觉得这人反应真有些好看,才特地上前,不想却因着这一举动,怀疑起旁孜的身份。
直到现在,楠竹已经完全肯定,眼前的这个瘦弱青年,就是八年前,那个胖得五官都不显眼的孩子。
那个总是口是心非,心地却很好的孩子。那个会一边骂他,一边给他珍贵孤本的孩子。那个高傲的挡在他面前,给他身份的孩子。那个为护他,一次挨了打的孩子……
这人,就是当年那个傻得跟什么似的,拼命挡在他面前为他争取到一线生机,自己却生生被人捅了一刀的孩子……
虽侥幸没死,却失了平安健康,甚至可能还有身份的孩子……
楠竹抹了把脸,面上的神情简直复杂至及。迷茫,希望,疯狂……各种极端的情绪一时间充满了他的整个心绪,使得他情绪极其不稳定起来。
这时候,躺着的旁孜却突然出声了:“唔……”
这一声不算是大的口申吟,却生生使得楠竹一个激灵,暂时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低头看去,却正好对上旁孜那双有些迷茫的大眼……
旁孜此时也烧得有些糊途了,模模糊糊的看到自己上方有个人坐着,于是他也没管那是谁,直接伸出疲软的手,轻轻拉了一下那人的衣摆,小小声道:“水,给我点水……”
楠竹直接将自己的水壶拿了出来,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将旁孜半扶了起来,然后喂他喝水。但这样的姿势,旁孜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喝个水,不一会儿水就顺着他的薄唇,流得到底都是。
楠竹显然也看出问题来了,但是若将人放平了来喝,他又担心这个呛着,扶着坐直了,对旁孜来说可能太过费力……想了想,楠竹索性低下头,自己凑到水壶口上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直接吻上旁孜的唇,将水渡过去。
旁孜此时已经完全呆住了,虽说发烧的人思绪是有些迟顿,但又不是完全变成植物人。嘴上那片柔软,嘴里缓缓渡入的水,无一不是在说明,他遇到了在现世最为普遍常见的狗血剧情之一——以口喂水!!!
这事对他的冲击是真的不小,如果他是个直男,那么现在大概就不会如此纠结,只会完全以为对方是迫不得已,为了帮他才如此做的。可偏偏,他现在是个弯的,看到哪怕有一丝暧昧的影子,都会忍不住往那一方面想……
等他从冲击当中回过神来,唇上那片柔软早已离开了。而他也真正看清了眼前的人不是文子俊,也不是其他人,正正是那位他一直以为最不可能为他喂水的空灯。不怪他如此想,实在是空灯的气度放那儿,虽平日里偶尔也会笑笑,但谁也不会以为,这人真的就是菩萨心肠了。
心中稍微有点遗憾,其实如果把这位光头换成白竹青公子,他还是会很乐意的。但偏偏却是这个最让人看不透,最冷漠的假和尚……这也是有够让他纠结的了。
“胖公子现在感觉如何?”楠竹慢慢问道,他也看到了旁孜脸上那一丝失望,但却也没有点破,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旁孜苦笑:“不大好,脑袋很晕,人也全身无力。”没有防着这个人的意思,一来这人他是防也防不住的,底细都还不明白呢。二来,文子俊能放心让这人与病中的他独处,想来也是断定不会有比让这人照顾的更坏的事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还是病倒了,亏他还拉下老脸找那位白公子借了外衣穿,怕的就是着凉发烧,结果还是防不住。
楠竹点点头:“你发热了,着凉加上之前咬你的蛇有点毒,虽不是很厉害,但加上着凉,也足以引起发热。胖公子也不必担心,文子公就在不远处煎药,想必一会就能煎好的。”
“他煎药?!”旁孜神情可不谓是惊奇,以及不安。“就他这样,哪会煎药!到时别是拿些药渣来给我吃啊!”他真的一点也不怀疑,文子俊就是那种会煎了药然后把药水倒掉,留下残渣的人。
楠竹微微一笑,没有接过话,那药根本用处就不大,真正有用的是他手里的那些药丸,他之前已经喂了旁孜一粒了,之后每两个时辰喂一粒,想必只要一天时间,便能好全了。让文子俊去煎药,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也是为了支开他,好方便自己验证自己的某些想法。
而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得到了证实,但他心里却半点不轻松。因为他发现,旁孜似乎并不想跟他独处,虽没有说出来,但神情却总有那么些躲闪的意味。并且,旁孜还不断在挑起别的话题,努力在他们之间没话找话,这一点也足够让他心酸的。
楠竹心里叹了一口气,不急,急不来……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当然他若是一直在旁孜身边,兴许就不会与旁孜分离那么多年。若是不分开,那么现在他也不必为了所谓任务,没法与旁孜相认。
再者,旁孜对他的想法,也不知是如何……一个害他失去健康的人,一个害他有家不能回的人……楠竹甚至想,旁孜是不是已经全然忘了过往了,否则又怎会离开皇都,离开旁府!按着旁府那两位主人的性子,若是独子变成这样的身体脆弱之人,他们应该会把独子囚在家中,天天当成宝贝护着宠着才是。
因此,楠竹完全有理由怀疑,那次受伤之后,旁孜失去了记忆,并没有回到旁府。甚至有可能,他当时是被黑衣人给带走了,给培养成他们的人,然后再放到皇帝身边……
旁孜没瘦之前与瘦下之后的模样相差实在很大,说这前后是两个人,也未必没人相信。因此,旁夫人与旁老爷,还有皇帝等人都没能认出旁孜,也是有可能的……若是如此,旁府所称旁家公子一直失踪至今,也能说得通。
如此一来,也就可以说清楚,旁孜为何会自己离开皇都,身边除了似乎同是公子哥的文子俊以外,连个死士都没有跟着了。还有,他刚刚还从旁孜的衣服上摸出几包药粉,显然是毒……正常人家的公子哥又怎么可能会随身带着各种□□呢!越是往里边猜测,楠竹的脸色就越发不好。
旁孜这些年,究竟受了多大的苦!为何自己没有早点找着他?为何自己没能早点让他脱离苦海?为何……
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着,楠竹只觉得难过得无以复加,就像是当年刚刚失去旁孜那会一般,甚至更为浓烈的难过。那么多年下来,他一直以为旁孜早就死了,是被他间接害死的……
若是当年,他能早些时候打开空间将旁孜带进去,或者早些时候将自己衣袖里暗藏的□□给拿出来,旁孜便不会死……
但现在,他却得知,旁孜这些年可能活得比死去,还要艰难,煎熬……这一刻,他心中对过去的悔恨达到颠峰,对旁孜的愧疚也达到最大值……
这个本该一直顺风顺水的人,这个本该身强体壮的人。这个本该一直口是心非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这个本该……平平安安长大,不受一点伤害,然后在朝堂或是文学之上大放异彩的人……
若是没有他,旁孜现在定是已经功成名就的,甚至可能……早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有名不能用……
是他,把旁孜害成现在今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