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蔻,恰年华……愿光阴不老,世事无忧……
——祝窦白
冬日昼短,悉尘院外,只见征炆不舍道:“林蓉,我……”他欲言又止,林蓉轻声问道:“征炆,怎么了?”征炆莞尔一笑:“没什么,明天我再来看你。”林蓉点点头,俏然一笑。
回屋不久,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来:“林蓉妹妹,你在房里吗?”房门轻开,只见蔚苒依门一笑:“一天不见了,是不是又和他在一起?”林蓉羞然点头。蔚苒进屋,搁下一盒糕点:“他可真是个大才子。”林蓉诧异:“怎么夸起他了?”蔚苒道:“才若疏,则情不挚嘛。他对你有情有义,你可依了他?”林蓉羞红着脸,微微摇头:“蔚苒姐姐,我……我与慕公子只有朋友之谊。”蔚苒掩面一笑:“好啦好啦。瞧你,脸都红了。”
蔚苒指着那盒糕点:“纤云差人送来的,梅花芙蓉糕,快尝尝吧。”林蓉欣喜道:“原来是纤云姐姐。”她打开糕点盒子,不禁感伤:“都好久没见姐姐了。”蔚苒故作嫌弃:“便宜了南屏绣庄的冒公子。”她凑近林蓉,悄声道:“你和纤云,都是有福气的人。如今看来,她的福气还不及妹妹呢。”林蓉微微一怔:“姐姐,我哪里……”蔚苒羡然一笑:“不知道何年何月,我才能在此遇上‘知己’呢。”
“其实,我……我……”林蓉不禁蹙起眉:“蔚苒姐姐,我真的好怕。”蔚苒轻轻握住林蓉的手:“妹妹,我不会看错,他可是真心待你的。”林蓉黯然伤神着:“我怕有一天,征炆走了,姨娘会……”
两人相谈之际,又来一阵敲门声:“林蓉姐……”闻声可知是窦白。入屋相叙,窦白不禁道:“林蓉姐,今儿我也在岳王庙呢。”她祈祷着:“每年腊月,我都会去岳王庙,祈求岳将军保佑他,保佑他能平平安安地归来……”林蓉浅浅一笑:“岳将军一定会保佑他的。”窦白轻轻点头,随后忧心一问:“林蓉姐姐,蔚苒姐姐……你们说……他……他会不会忘了我?”林蓉摇摇头:“怎么会。”只见蔚苒道:“自古缘来皆天意。妹妹初遇冯公子,就好比当年梁红玉初遇韩世忠。别看他如今只是个小卒,往后说不准就是个大将军。”窦白眉头微蹙,只是道:“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林蓉回忆道:“是啊!那时候,多亏了冯公子。”
回忆——
窦白本是建德人士,家中独女,自幼天性爽朗,天生丽质,却不喜女工,从小随父习武,练得一身好功夫。窦白父亲为人正直刚毅,因替人强出头而得罪了当地豪绅,被陷害致死,窦白亦被乡中奸人拐骗,被卖至悉尘院。
岁月匆匆,一转眼,窦白已然丰姿美艳。她虽精通翰墨,但天生“神力”,毫无娼家气息,一般纨绔子弟近她不得。可平日里觊觎窦白美貌的富商大贾却大有人在。二姨娘嫌窦白是个“麻烦”,欲将其早早“嫁出”,可窦白生性刚烈,常已死相搏,二姨娘始终不得如愿。
窦白十六岁那年,被二姨娘强迫“伺候”一驼背客商,她竭力抗拒,客商未能得逞,因此心生恨意。一日,庙宇上香,二姨娘诱骗窦白至一禅房歇息,驼背客商乘机携着几个富家子弟破门而入,欲要强来。被下药的窦白浑身无力,只得低声叫唤呼救。千钧一发之际,被凑巧路过的冯轲救下。
冯轲是一军士,为人耿直有胆,尚武要强,平日常济人之难。他虽无官无品,却深受军中指挥使器重。窦白舞得一手好剑,英姿焕发,不落俗媚,冯科与她一见钟情,无奈冯轲家境平平,无钱为窦白赎身。
有冯轲在身边的日子,窦白只觉岁月静好。可不知不觉,又是临别。没过多久,冯轲就跟着指挥使(调任)前往宣府,戍边御敌。
“我会一直等你……”窦白对冯科道:“我是你的人,一辈子都是。”冯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等我回来,等我带你离开这里。”此去一年,锦书难寄,相思成疾。
……
日至大雪(古人云:“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凌花极盛。
不知不觉,深冬最冷,萧瑟至极。那骤然的严寒,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屋外寒风簌簌,莹白的雪地上,依稀可见一株嫩绿的“荔挺”萌芽而出。
窦白身着桃红披袄,对着假山鱼池,边洒鱼食边道:“鱼儿,鱼儿,你们怎么不吃呢?”她神色黯然,不知道在伤心些什么,就这样,久久伫立着。风,愈发猛烈,吹落了树枝上的积雪。她转身离去,身后,一松鼠偷偷下树,盗走了她遗落在石椅上的鱼食。
她回屋,只见桌上放着一碗山楂芙蓉汤,没有了一丝热气。一丫鬟走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林蓉姑娘刚刚来找。对了,这汤是蔚苒姑娘捎来的,我去热一热吧。”窦白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前去,随后问道:“林蓉找我何事?”丫鬟道:“院里来了个新戏班……”窦白听完,只回了一字:“哦。”
戏台上,一折《关山引》正在上演——
女:“这位将军,关山难越,夜夜思念。”
男:“原是当年白梨花,又见一年秋月”
女:“一见倾心是上元,一别竟已三年。”
男:“当年两情诚相悦,怎奈边关烽狼烟。”
女:“轻纱帐内说海誓,山盟又立红枕边。
男:(无奈……)“海枯石烂,两情矢不渝。”
男:“信誓旦旦当年许,曾诺赎你脱籍去。”(万般无奈)
女:“思蹙君郎薄情去,只求君郎道一语。”(脉脉含情)
男:“姑娘有情又有义……”
女:“奴家只问君一语,真情曾付于白梨?”
男:“逢场作戏莫当真,向来红尘是路人。”(挥袖决绝)
女:“如此负心薄情汉,休怪白梨剑无情。”(泪眼迷离)
女:“将军如此负心,休怪白梨,挥剑无情。(泪眼迷离)省得日日牵肠,夜夜难寐。”(舞于青天,忆往昔……)
男:“都言:钱是世人命,无钱路难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眼神踟蹰,托辞一语)”
女:“君不知,情是世人命,亦是世人病。无爱亦无恨,不如……不如消得此魂,归去故里。”(拔剑自刎被救起……)
关折,悲乐起……
看台处,只见蔚苒拉长着声:“这男人啊,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想着衾被拥香,尽说些媚语鬼话。哪位妹妹们若是当了真,可要遭上大罪的。”二姨娘一笑:“只要有银子,那就是好男人。”
姑娘们相言甚欢,林蓉转头之际,无意间瞟见了窦白,回廊亭柱,绿叶芭蕉,只见她呆呆望着戏台,伤怀流泪。林蓉来到窦白身旁,急道:“妹妹,天儿这么冷,你怎么倚在这儿?”闻不到一声抽泣,窦白只是泪水直流:“冷?一点也不觉得啊。”林蓉一脸担忧:“窦白,你究竟怎么了?”窦白转头北望,不禁哽咽:“再……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林蓉紧握窦白双手,冰凉如雪。
戏台上,一姿容秀丽的戏子,绣带飘扬,不停唱着戏词。窦白缓缓望向戏台,不禁道:“(言戏)这位将军,你是放不开那钦定的‘爱情’,还是割舍不下那富贵荣华?你可知,‘爱’是梨花的性命,是世间女子,这一生最美丽地追寻。”她流着泪:“你的懦弱,如何承载当年的承诺……挚爱一生……”林蓉不禁道:“长相守,太凄凉。他无奈皇权(皇帝逼迫将军迎娶公主,不然就要杀了白梨花),只得牺牲这份爱情,却不知,到头来还是……(梨花最终还是殉情而死)”她望向戏台:“可能,这就是宿命。梨花的宿命(殉情)、将军的宿命(仇恨公主,对皇帝的报复)、公主的宿命。”窦白摇着头:“宿命?不,我宁可选择孤独,也不愿愧疚地活下去(指不与公主成亲)……”林蓉道:“人的一生,太长……总会有千千万万的无可奈何。”她顿了顿:“有时候,或许只有放下,才能延续心中的爱情。”窦白悲声道:“若要如此痛苦,我宁愿,这辈子都没有遇见爱情。”
回房后,窦白沉默了很久,方张口道:“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她双眸忧垂:“他说,那日他酩酊大醉,又逢小蝶前来兵营相寻,他错把小蝶当成了我……我知道小蝶对他爱慕已久……”她擦了擦泪水:“他说,自己无法向指挥使交代,更怕毁了小蝶的名节,不得已才……才选择牺牲我……”林蓉垂着眸,喃喃道:“那个小蝶,是指挥使女儿?”窦白点点头,随后拿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他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辜负了爱情。即便替我赎了身,心里也能得不到片刻原谅……”林蓉静静聆听着,直到窦白倒在她怀里痛哭。(女人外表再坚强,情至深处,终究只是个女人)
窦白拿起银票:“三千两银票。(何来如此多的钱财?)”随后不屑一笑:“世人总在名利与爱情之间,选择前者。他要我忘了他,还说是为了我好……明明是伤害,却还能说得那么云淡风轻……美其名曰为我好。(虽是气话,无奈而抒)”林蓉看着冯科寄来的信笺,信中结尾,句句绝情。她不禁想起了《关山引》,她紧握窦白的双手,安慰道:“妹妹,冯公子为人,不至于此。他……他定有难言苦衷。(三千两银票可知……)”窦白只是会心一笑:“这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场夹杂着噩梦的美梦。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不会再遇见他……”她回忆了许久,不禁道:“或许,我们都应该学会放下……”泪水,翻涌不断。(冯科那方——“窦白,一生挚爱……我知你心,你亦知我。我自恃不畏强权,精忠报国。怎奈,世道险恶,人心可畏。只是,于情于你,此生愧欠……”)
几日后,又闻一出新戏。台上,只闻戏子唱道:“赏光阴画卷,领良辰锦时之美……”台下,蔚苒感慨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这做女人啊,最切肤的悲痛,就你爱的人并不爱你。”一姑娘掩面一笑:“曾经有个男人问我——什么是好女人?我说呀,这好女人呀,是能进到你的梦里,是你命中注定,甩都甩不掉的那个人。”二姨娘对众姑娘道:“都听听,都记住了,要让男人们(纨绔子弟)做梦都想着你,你才好在梦里数着银子。”二姨娘唯利是图的嘴脸,令蔚苒闻声欲呕,她冷不丁地一声蔑笑:“梦里的终究是梦里的。”二姨娘听得明白,不禁气道:“有些人啊,看似精明志高,也不想想,再过几年,就成了徐娘(半老)。到时候,人老珠黄,何处安生去。”蔚苒道:“我倒是听闻,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她说完,便转身离去:“这戏啊,唱来唱去,都是些男欢女爱,好生无趣。”二姨娘见她走远,不禁冷冷一句:“哼,还真把自己当姑娘了。”
戏终,林蓉来至窦白房内,只见蔚苒守在窦白床前。林蓉轻声问道:“她如何了?”蔚苒摇摇头:“看她的眼神,唉。”林蓉见窦白目光呆滞(他一走,乱了四季,久病难医),一脸伤怀,不禁一阵心疼。
许久之后,林蓉与蔚苒方离开。一路上,林蓉不禁心思:“爱,究竟如何让人变得不能自己,亦如窦白这般。(可见林蓉未深爱他人)”这时,只闻蔚苒感慨:“什么是爱情?这爱情啊,就好比是毒药。”林蓉垂着眸:“不如,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许心里会好受些。”蔚苒不禁一笑,她轻抚着秀发:“这句话,我听得太多,‘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林蓉不禁皱眉,蔚苒道:“爱过了,怎能忘得一干二净?”林蓉伤着神:“爱,当真会让人痛不欲生。或许,有些人,生来偏偏是用来忘记的,即便缘分让彼此相遇,但最终还是会忘记。(正如窦白的感情经历)”蔚苒踏着细步:“而有些人,是要小心翼翼收藏的,即便你曾想方设法试图忘记过。(参考后文,蔚苒自己的经历;伏趣÷阁)”她对林蓉微微一笑:“人嘛,总要经历很多事情。生命,就像是一个疗伤的过程。受伤,痊愈;再受伤,再痊愈。总会有个人来到你身边,陪你走完余生,可是在此之前,你要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行至一处回廊拐角,林蓉抬起头,只见细雨飘摇,整个仙乐楼更透着无尽地凉薄。
“林蓉,你爱慕公子吗?”蔚苒忽然一问,林蓉不禁她停下了脚步,蔚苒转过身,看着踟躇林蓉,不禁一笑:“傻妹妹,雨越来越大了,你还愣在那儿,小心衣裳被沾湿了。”随后拉起林蓉,朝前走去。林蓉欲言又止着:“蔚苒姐姐,我……我……”蔚苒微微一笑:“好啦,你别说了,我都明白。”
雨声淅淅沥沥,长长的回廊透着昏暗的光,蔚苒忽然停了下来,她伸出手,雨水打在掌心,不禁沾湿了她的衣袖:“其实,悉尘院里的都是苦命人。(试问,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亦是如此,又有几人能自由地追寻爱情?即便是十里红妆,风光出嫁的千金小姐,大都是无可奈何的命格。)这儿的姑娘,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子,是更渴望得到它的。”她微微蹙眉:“院里出嫁的也不少,说得好听点是‘嫁’,说得难听点……”她顿了顿:“爱情,尽是奢侈之谈。”她转头,望向林蓉:“而你和我……我们都是习惯了孤独的人。”林蓉听完,沉默良久。
“姐姐,蔚苒姐姐,你有爱过吗?”林蓉一问,让蔚苒想起了那年,暮冬大雪。她沉默了片刻,缓缓一摇头:“当然,没有。”可直觉告诉林蓉,蔚苒“爱过”。只见蔚苒喃喃道:“我们常听长辈说:‘生活就是过日子,哪儿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可是,当一个男人掀开你大红绸盖的那刻起,当爱情得到了一种亲情的升华,爱情还是爱情吗?”她面带感伤,不知在回忆些什么:“有时候,我们明明不爱了,却还要在虚伪的面具下忍受……”林蓉见她眼眶微润,不禁致歉道:“蔚苒姐姐,都是林蓉不好,我不该……不该(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蔚苒摇摇头:“妹妹,你又何必自责,都是些陈年往事。”她只顾朝着前方走去,喃喃自语:“多少人渴求的爱情,它不是亲情,不是陪伴,更不是守望……爱情它就是爱情。(后文伏趣÷阁)”林蓉不解,心思着:“爱情和亲情?你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分开呢?(爱情不是‘亲情’,不是‘陪伴’,更不是‘守望’。可它却承载着‘亲情’,是无言的‘陪伴’与‘守望’……)”
那晚,窗外,月色潇洒释然,林蓉拖着腮,静静凝思:“……或许,日子的琐碎,需要慢慢地梳理,不急着去求得一个完美,更不必用撕扯和疼痛来证明爱的深浅。”她深吸一口气:“我想,爱情,终归是要静水长流的。无论它变成什么样,他仍然懂我的一颦一笑,我依旧知他的一往情深。如此就好……就好……”她微微一皱眉:“只是,在这悉尘院里,何来爱情……”
那方,窦白身披薄纱,依在窗边,她独自发着呆,泪珠不时顺着脸颊轻轻流下:“这个冬天,还是那么的冷。”她轻轻拭去泪水:“有些情不是用来忘记,而是记住。越是记得深刻,越能知道,哪些曾伤得你溃不成军,哪些又是让你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偿还……(后文伏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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