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正是姜鸾的姑母姜霁兰。
国公爷妻妾不少,庶女更是生了一堆,儿子却只得了两个。一个是前国公夫人所生的晏承淮,一个便是姜鸾的表哥晏承江。
贵妇圈里经常有人感叹姜霁兰好运道,却不曾细想,姜家并非什么名门显贵,姜霁兰若是没有手段,一个继室,又怎么能在这国公府坐稳当家夫人的位置。
姜鸾走出芙蓉街的拐角,远远便望见定国公府的红门前站着几道人影,她看清姑母也立在其中,就这么一瞬,心下的恨意便风起云涌。
沉塘前,自己苦苦哀求要见父亲最后一面,姜霁兰却充耳不闻,冷眼看着她被族人捆缚起来。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姑母手中随时可以丢弃的一枚废棋。
姜鸾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翻滚的情绪强制着按捺下来。
直至走到定国公府前,她这才快步上前,换上盈盈笑意,一边亲密的挽住姑母,一边示意绿棠递上方氏替她准备的礼,“姑母,您怎么亲自来啦。”
“夫人站这儿有一刻啦,望眼欲穿的,就盼着表小姐过来呢。”姜霁兰身边的许嬷嬷接过绿棠递过来的礼,满脸含笑的说道。
“看看,我就说吧,这丫头回回来都跟我客气。”姜霁兰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姜鸾的手背,“走的时候记得把礼拎回去,不然下回我把门关上,看你怎么进来。”
“别呀姑母。”姜鸾佯装着撒娇的语气,晃着姜霁兰的手臂,甜甜的道:“娘亲让我带来的这些雪参,可是百年都难得一见。您回头自己用也好,给表哥用也成,反正都是养生的,亏不了。”
“就知道惦记你表哥。”姜霁兰嗔怒着伸手点了点姜鸾的额头,任凭她挽着自己往府里走去。
姜鸾的性格温婉恬静,唯独在提到晏承江的时候才活跃起来。姜霁兰没事就扯上两句晏承江的近况,然后像是突然想起姜莺的存在,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你二姐姐今天怎么没有一起跟来。”
姜鸾心里一沉,又是姜莺!
前世的时候便是这样,姑母若是和自己谈话,绝对三句不离姜莺。
她实在是弄不明白,姜家那么多的子侄,为何姑母独独偏心姜莺一个。若是因着和杜姨娘是表姊妹的关系,可也没见姑母有多高看杜氏生的鹤哥儿。
“二姐姐不小心勾破了裙子,坐马车回府换去了。”姜鸾垂头带着惋惜的声音说道:“都怪我,二姐姐从马车上摔下去的时候,我反应太慢,没拉住她。”
明显的感到姜霁兰脚步一滞,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也蓦地一紧。
“这事儿不怪你,是二丫头自己不小心。”姜霁兰勉强笑了笑,复又关心的问道:“她可摔着哪儿了?”
摔着?姜莺看上去好得很呢。
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姜鸾压下嘴角的嘲讽,正准备开口,却突然看到墙角有道熟悉的人影弯腰闪过。
是前世在姜莺身边为虎作伥的周生媳妇!
姜鸾意识到这点,心思一转便觉出不妥,面上却露出惊疑不定的模样,“姑母!那是谁?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周生家的本就心虚,此刻被姜鸾发现,手里的篮子一夹,拔腿就跑,却被绿棠眼疾手快的拦下。
“绿棠。”姜鸾眉头微皱,声音也不如以前那般温婉柔和,“看看她篮子里揣的是什么。”
“是。”绿棠会意,径直从她手里夺过篮子,定睛一瞧却是变了脸色,“姑娘……”
绿棠将篮子递到姜鸾面前,红芍也凑上前看了一番,结果却大惊失色,当即捂住了嘴巴。香烛,纸钱,甚至还有办丧事才用到的白幡,她打听来的消息,不是假的!
姜鸾看到这些,只觉得胸口凭生一团怒气。
世子现下还没有醒来,这些人……这些人就已经在盼着他死了!
她颤抖着伸手将这叠纸钱一把抓起,然后狠狠的捏做一团,劈头盖脸的砸在周生家的脸上,声音隐含着一丝怒气:“是谁给你的胆子,在国公府里带这些东西!”
站在一旁的姜霁兰脸色有些不佳,周生家的是她的陪房。虽说这行径确实不对,可姜鸾这会儿冲着她发怒,伤的分明就是自己的脸面。
周生媳妇跟着姜霁兰这么多年,对于姜霁兰的心理,不说掌握了十分,三分也是有的。她眼睛一转,立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求饶,“奴婢母亲刚去,这纸钱是买来烧给她的。奴婢有罪,不该把这晦气东西带进国公府来!求夫人开恩!表小姐开恩!”
姜鸾冷眼瞧着,周生媳妇磕头的时候不停的悄悄抬眼去瞄姜霁兰,半点惊慌都无,那样子分明就不是真正的紧张。
也是,她为何要紧张。
国公爷向来不问后宅琐事,更不知道这深宅大院里的弯弯道道。大公子虽是嫡长子,却在七岁那年被山匪绑票,打断了腿。
一个瘸子能继承定国公府?以后这偌大的家事不还是二公子的。
大宅院里的下人最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再加上姜霁兰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他们越发的有恃无恐,根本不把晏承淮当回事儿。
姜鸾眼睛闭了又闭,强忍着胸口的钝痛,缓缓睁开,看向站立在自己身前的姜霁兰。
姑母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微微叹息,看着周生媳妇的眼神带着哀悯,“念你一片孝心,就饶了你这遭吧,还不退下。”
周生媳妇忙不迭的爬起来,眼神扫过姜鸾,面上带着说不出来的窃喜。
姜鸾猛地拔高声音,“慢着!”
姜霁兰眉头瞬间一挑,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像存心和自己作对。
“姑母可知外面有人在传,说是世子身弱,这府里有人盼着他死呢。”姜鸾提及世子,心口便痛彻难当,她强行忍下,抬首展颜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些忧虑,“如今流言四起,这些不懂事的下人不知道为姑母分忧也就罢了,却还要干这种混事儿!这不是存心落人口舌,丢国公府的名声吗?”
姜霁兰闻言,微微一怔。
她看着姜鸾长大,这丫头性子温婉,并非挑事好争之人,此刻语气郑重,一本正经,看上去真的像是诚心在为定国公府考虑。
姜霁兰眉目舒展开来,觉着先前是自己多想了。
“江儿出事儿,我心思都在他的身上,真没想到这些。来人,将周生家的拖下去领十个板子。”姜霁兰抬手示意两个下人上前,将周生媳妇捂着嘴拖下去领罚,“多亏了鸾丫头,不然抹黑了定国公府的名声,姑母这疏忽可就大了。”
她看向姜鸾,复又长叹一声,“我怎么就没你这么个贴心的闺女?罢了,也是二嫂把你教得好,要是个不省事的,我怕是整天被气得半死。”
“姑母。”姜鸾展颜笑了笑,一副小女儿天真依赖的模样,再次挽住姜霁兰的胳膊撒娇道,“我不就等于您半个闺女嘛。”
“是是是!以后嫁过来还要唤我声母亲呢。”姜霁兰俯身在姜鸾耳边低声笑道,然后不等她说话,便拉着姜鸾去了晏承江的院子,“仔细看看,以后这里可是要由你来当家做主。”
“姑母!”姜鸾连忙装作害羞的样子,拉着姜霁兰的袖子不让她多说。可惜她没法子让自己耳根通红,否则那才是前世自己的真实反应。
幸而晏承江院子里的侍女熬好了药,正端着过来,朝着姑母弯腰行礼,引去了姜霁兰的视线。
“你先端进去吧。”姜霁兰还有事儿要叮嘱姜鸾,挥手让端药的侍女先行进去,哪想还没开口,就猛地听到屋内晏承江暴躁的声音:“这药怎么这么苦!谁熬的?”
然后便是“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开来。
姜霁兰猛地皱眉,抬手抚了抚额,像是被气着了,“这混小子,怎的这么不懂事儿。”随即快步走了进去,身后的姜鸾也连忙跟上。
晏承江挥手将药碗打落在地,看着一地的碎片和溅在自己衣袍上的药汁,正恼怒着,突然看到舅家的三妹妹扶着母亲走了进来。
那面容清婉的少女一撞入视线,他便呆了又呆,甚至忘记了发火。
姜鸾捕捉到晏承江看着自己痴痴的表情,心里一阵嘲讽。她犹记得那年洞房花烛夜,表哥刚刚掀起她的盖头,眼里的欢喜是真,惊艳也是真。
可是下一刻呢?
姑母站在喜房门口,没有半句恭喜,面上也没有半分喜色,就这样沉着脸将表哥喊了出去。
只可惜,重活一世,她仍不知道那一夜姑母究竟和晏承江说了什么,才会气得他大发雷霆,砸碎了新房里所有的摆设,然后夺门而出,从此视她为无物。
姜鸾清楚地记得,那一夜,她就那样孤零一人坐在榻边,看着烛泪泼洒在地上,凝固成形。像是鲜血一般,和榻上纯白无暇的元帕,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