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砚,你去问问怎么回事？”晏承淮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心下一点点下沉。
他不知道梅庄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只看先前晏承江的反应,就知道定是和姜霁兰有关了。
“是。”冬砚低声应了，转身便准备去打听事情。
“等等！”晏承淮却突然唤住他，伸手指向对面湖边,“冬砚，你看看那个侍女,是不是红芍？”
冬砚微微一愣，复而想起来红芍是姜三姑娘身边伺候的，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她嘛,“可是世子，红芍怎的哭得那般厉害啊？”
晏承淮脸色微变，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当即厉声呵斥，“还不快推我过去！”
冬砚也觉察到气氛不对,连忙噤声,然后飞快的推动轮椅朝着湖边赶去。只是他虽然推着轮椅,仍然顾忌着晏承淮的身体，始终不敢把速度推得过快。
晏承淮的面上虽然不显情绪，但此刻却越发的心焦，终是忍不住推开冬砚，“我自己来。”
冬砚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着自家主子自己推动轮椅往湖边赶去了。
“世子！”冬砚脸色大变，他跟在晏承淮身后疾步追着，不免有些心惊。自己一个健全的人，也只勉强能追上世子的速度，他这是要有多心急，才会推得这般快。
“世子您慢些！”冬砚疾步追着，终于追上晏承淮的前面，帮他推开挡在身边的人，“麻烦您让一让！让一让！”
晏承淮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也顾不上其他，只穿过人群，拼命的往前挤着。
猛烈地运动让他的背上都沁出了汗来，汗水沾湿了里衣，粘在了身上，这种黏腻的感觉很不舒服，可是晏承淮一刻也不敢停歇，只一直飞快地转动轮椅。
哪怕手掌心被摩擦的火辣，哪怕手心磨破了皮，他也不曾停下。
不，不止是身上，现在就连额上也沁出了汗。
晏承淮离湖边越发的近，也就越容易看清那道在水中无力挣扎的身影。
落水的为止极其靠近湖心，晏承江虽然朝着那个方向游去，却仍然有一道距离。水花被湖中的少女挣扎着扑起，然后又虚弱无力的沉了下去。
“天哪！掉水里的那姑娘是不是不行了？晏二公子游快些啊！”惊惊诈诈的姑娘们，伸手朝着湖里指指点点。
更有早就打听了事情原委的，偷偷掩唇嘀咕着，“听说掉水里的是姜家三姑娘，不知怎么就上了这九曲板桥。哎，你们说那晏二公子怎么来得这般快呀，不会是和姜三姑娘约好的吧。”
耳边就像是一群乌鸦在叽叽喳喳，可是晏承淮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只知道自己被这一幕击得心口生疼，那疼从他的心口一点点蔓延，一直疼到四肢百骸，疼得他呼吸不过来。
他又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接到消息，急匆匆的从宫里赶回，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最终却只从芙蓉池里抱出一具冰冷的尸体。
“阿鸾——！”晏承淮声音带了股绝望，他蓦地甩开轮椅站了起来。
腿上的旧伤因为他猛地站立而突然发作，疼得他骤然跪了下去。身后的冬砚吓得脸色都白了，急忙上前一步挽住主子的手，可是晏承淮却一把将他推开。
姜鸾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朝着对面的湖水望去，脑袋却是嗡的一声。
世子他这是想要做什么？明明站着都很艰难，却头也不回的拖着一条行走不便的伤腿，踉跄着想要朝湖里走去。
他这是……以为落水的是自己？
姜鸾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可是此刻却想不出其他的理由，眼见着晏承淮真的要下水，她再也顾不上隐瞒自己的踪影，拉着绿棠一起从梅林里冲了出来。
“世子！”
晏承淮半条腿已经踩进了水里去，裤腿更是湿了一片。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姜鸾的声音。晏承淮抬起头，无神的目光一点点汇聚回来，直到看清湖对面的人，这才猛地绽出光彩，“阿鸾？阿鸾你没事？”
姜鸾因着奔跑过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只拼命的点头。
明明隔着一片湖，她却仿佛能够感受到对面那人身上浓重的担忧。想起先前那道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着踩进了湖水里，她只觉得自己难过得想哭。
“你疯了吗？做什么往水里跑。”眼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先前晏承江跳水救人时的神情，是一眼可见的虚伪做戏。
可是此刻的晏承淮，她却寻不到半分作假。
“我只是……”晏承淮嘴唇嗡动，目光也有一层哀色。
明明周遭慌乱嘈杂的很，姜鸾却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片寂静之中，良久过后，才听见隔岸晏承淮的轻声呢喃，“不是你，真好。”
淡淡的一声轻喃，像是有什么情绪落在了心里，然后迅速的生根，发芽，开花。
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瞬，姜鸾就这样看着湖对面的晏承淮，与他的视线回望，直到他被冬砚拉起，重新扶坐到轮椅上。
而这个时候，晏承江也才刚刚费力的将姜莺从水里带了出来。
姜莺早已年满十四，年末便要及笄。
她发育得早，如今掉进水里，再捞上来，顿时曲线毕露。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只哆嗦着嘴唇，双手死死地缠在晏承江的身上，一刻也不肯松手。
“呀！”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贵女们捂住眼睛惊呼不停，却又偏偏透过指缝偷偷瞧着。
一直守在湖边的红芍心急如焚，哭得眼睛都肿了，此刻见人被救上来，顾不得其他，顿时就扑了上去。
“让开！你们都让开！”红芍拼命的推开围观的人群，向前挤去，哪想一看清晏承江怀里抱着的那人的脸，蓦地就停止了哭声，“咦，这不是我家姑娘？”
晏承江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脸上却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没等红芍回答，他就低头朝着自己怀中看去。
“咚——”
一声重响，本就惊吓得不清的姜莺被晏承江松手摔在了地上。
“姜莺？怎么会是你？”晏承江的声音尖利刺耳，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一时间失望夹杂着恐惧，一起涌上姜莺的心头，她“哇—”的一声痛哭了起来。
“表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姜鸾的声音猛然传来，却是带着愤怒。
她看也不看晏承江，只快步朝着姜莺的方向走去，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匆匆给姜莺披上。
“表妹……”晏承江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只急急的开口想要解释。
姜鸾却不给他机会，回头愤怒的开口打断，“表哥，你约二姐姐来此处相见，不照顾好她也就算了，反害得她掉进水里。现在都这般了，你竟然将她这个样子丢在地上，还有没有担当！”
身边倒吸声瞬间四起。
晏承江听着这些指责，焦躁万分，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将计划说了出来，“不是的，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我约的明明是你！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姜莺！”
姜鸾表情一愣，像是刚知道此事。
下一瞬看起来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羞愤难当的站了起来，猛地一巴掌甩到晏承江的脸上去，“我和二姐姐的名声便这般不值钱吗？晏承江，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姜莺再是不懂，也知道自己这是入了局了，更是震惊万分，连哭都一时给忘了。
这个时候，姜鸢带着太子妃的人“恰到好处”的赶到。
“都在这里看什么，还不让开，让太医给姜二姑娘诊治！”姜鸢虽然妆容明艳，此刻身上的气势却不容小瞧。
她身为太子侧妃，在此处的身份最高，一声令下，倒是没人再敢聚集在此处。就连晏承江，也被人强制着带了下去，毕竟太子和太子妃那儿，还有很多的事儿想要问问他呢。
姜莺此刻像是失了魂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干坐在地上，也不哭也不闹，任凭太医给她把脉。
而一旁的红芍，则揉着一双泪眼，扑进了姜鸾的怀里，“呜呜呜！姑娘你吓死我了！”
姜鸾笑了笑，她伸手揉了揉红芍的头发，这丫头不聪慧是真，可向着自己的心，却不是假的。
“姑娘，定国公世子在那边等着您，说有话想对您说。”绿棠俯身上前，轻声道。
姜鸾微微一愣，这才发觉晏承淮早已趁着先前的慌乱，绕路到了梅庄这儿来。
他就坐在那里，光风霁月的坐在轮椅上，俊雅无双。
姜鸾突然忘记了满心的算计，她也突然毫不在乎姜莺和晏承江经过这事儿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她只想着走快一点，一直一直走到晏承淮的身边去，然后去问问他，好好的问一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一遇到危险，最担惊受怕的不是自己，反而是他呢？
晏承淮早已恢复平静，只一条被湖水染湿了的裤腿才看得出他先前的失态。他的目光依旧是那般清亮无边，可是看在姜鸾的脸上，却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直烘得她脸颊发烫。
“世子。”姜鸾轻声唤着，然后上前一步，缓缓的蹲在晏承淮的面前，一双黑眸，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里去。
晏承淮轻轻的笑了，他知道姜鸾想要问他什么。只是他想和她说的，却是别的话。
“阿鸾，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姜鸾脸色微红，蓦地站了起来。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逃，可是脚步刚刚提起，却又鼓足了勇气，转过了身来。雪白的贝齿微微咬唇，姜鸾斟酌了良久，才扭着袖子，低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世子……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晏承淮眼里一点点浮上笑意，就好像是瀚海夜空的星辰，璀璨而动人。
“很久很久以前。”
从上辈子开始，那么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