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独自在这里出神?”身后传来一声低语,带着沙哑,语气却十分温柔。∮八∮一∮中∮文,清珏回过身,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身形熟悉,却蒙着面纱,看不见脸孔。那女子见她不说话,又走上近前来,与她并肩站着,抬手将面纱取下。一张脸孔,在月色下分外清晰,却让清珏惊骇莫名。
那曾经是多么美丽的一张面孔。她从小到大仰望的,美丽又骄傲的面孔。被纯金的饰装点着,淡扫蛾眉,朱唇轻点,就美的令人无法逼视。可是如今,这一张脸只有七成是当初的样子,还有三成,却是可怕的伤痕。那七成美的犹如月光,剩下的三分,却是月光下的阴影,因为月光的皎洁,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清珏惊恐地退了一步,面孔的主人清琼却十分平静,反而淡然一笑。那笑容本该是极美丽的,却因为扭曲的伤痕带着诡谲,“你看,我毁了属于你的东西,上天也终于毁了我的。不要害怕,等过几日伤口愈合,不用上这药膏,也就好许多了。既然你觉得害怕,我就放下来就是了。”说着就要放下面纱。
清珏却出声阻止道,“不必,我不害怕。中文()”过了半晌才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且不说我,若是你自己真死在火里头,可怎么办才好呢?”清琼淡淡道,“我算准了自己的命,不会这样轻易就死的。”顿了顿又道,“就算真的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清珏却忍不住道,“你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苏衡世子。可是如今他终于免罪获释,你怎么又不回去呢?九死一生,你就不想见他吗?”清珏迟疑地望着清琼的脸,“难道是因为?”清琼淡淡一笑,“倒不是这个缘故。只是如今,我实在不知如何去见他。当初与他分别时候说过的话,我还不曾忘记,既然不曾忘记,我又如何能去见他呢?这一次回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如今他一切都好,我却不能再去找他了。”
清珏疑惑地望着清琼,并不知她话里的意思。清琼的眼前的明月,却似乎又照到了遥远的玉晖峡,漫山遍野,开着火一样的映山红。那时候她将自己的竹箫留下,对苏衡说,若是有一日,你真能忘了她,再来找我罢。如今,她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却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还不曾忘记那个人。中文()近乡情更怯,明明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可她却没有了当初听闻噩耗连夜归来的勇气了。
清琼心里苦笑,却十分平静地对清珏道,“你我姐妹好容易在京城重逢,你就不想与我多作伴几日呢?我纵火烧了你的居处,十分对你不住,若是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就是。”说着叹了口气道,“只是我如今也算是寄人篱下,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清珏见清琼虽故作平静,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酸楚,心里也是难受。最初,自己也怨清琼毁了一切,可是如今看着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是无路可走,才选择了以死相搏。清珏还记得,在火势最大,自己几乎以为要死在那里的时候,最后一刻,是清琼扑过来挡住了一片燃烧着坠向自己的碎片。她的记忆只到那一刻,后来的事情,她一概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迁来此处。也许清琼脸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她不敢问,也知道问了清琼也不会回答她,但自己已经不能再怨她什么。
清珏想了想,“姐姐给我吹一曲箫吧。不拘吹什么都好,我有些想家了。”清琼点点头,又道,“只是我身上并没有带着箫。”只听不远处有人道,“世子妃若是愿意,老夫这就命人取来如何?”清琼二人低头一望,朱楼之下,韩劲节正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韩信知。父子二人被朗朗月色照出长长的一双影子来,韩信知的影子笔直,韩劲节的影子却显见有些佝偻了。
清琼点点头,“有劳王爷了。”信知便折返回去取箫,韩劲节独自一人上了楼。进门之后,未与清琼说话,反而先问清珏道,“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清珏点点头,“一切都好。”
韩劲节叹了一声,“老夫精心维护那一处所在这么多年,然而上天注定,到底还是毁了。那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能叫老夫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如今一夜之间都归了尘土,可见老夫的气运也到了尽头。”忽然转过脸对清琼道,“世子妃好胆识,好气魄啊。这一局,老夫输得心服口服。”
清琼淡淡道,“对丞相多有得罪,还请丞相见谅。”韩劲节摆摆手道,“罢了。我原本以为宽限三日不能撼动局面,却不曾想上天被世子妃的勇气打动,竟然就真在这三日间有了变数。老夫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有钦佩。只是有一样事情,老夫还不曾想明白。”韩劲节目光灼灼地望着清琼二人,“如果当时,老夫不答允世子妃的要求,世子妃手里的簪子,是不是真的会插进自己妹妹的喉咙?”清珏闻言大惊,惊慌地看着清琼,却见清琼紧紧闭着眼睛,脸色煞白。
那一日清琼纵火,过了半晌厢房中服侍的众人方才惊觉,婉莹第一个冲过去就要救人,可火势已大封住了门,无奈之下,几人慌慌张张冲出了院子,去向韩劲节禀报。韩劲节急急忙忙率人赶到之时,整个院子已是一片火海。第一个冲进屋子的是韩信知,只见清珏已然昏迷,而清琼守在清珏身边,脸上身上都已又烧伤,一只手却死死抓住清珏不肯放开手。韩信知无奈,却又不敢用强,只好用叫了一个军士,两人一起将姐妹二人搀扶出去。
等到了韩劲节面前,面对着盛怒的丞相,受伤的清琼斥开拥上前来的仆从大夫,冷静清晰地称述了自己的要求。只是不曾想到,韩劲节竟然不为所动,反命人强行将清琼搀扶下去医治。清琼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一把拖过清珏,另一只手拔下上金簪,直抵清珏咽喉,以清珏的性命作为要挟,逼着韩劲节以他自己,以韩信知的性命起誓,以清珏的性命起誓,再宽限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