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经由混元威具象化之后而形成的黑矢入体,这还是白临霜头一次在人前表露出由内而外的慌张神色。先前在玉宝殿中,不论是在门前对待红豆清雪,抑或是在拍卖台上与黑衣临渊对峙,纵使白临霜的语气怎样多变,他的表情却是一直秉持着沉稳凝重,没有半分改变。
白临霜明显是被逼急了才在嘴巴上下意识地给出答复,毕竟单从那不断摩挲在大腿两侧的双手来看,就可以看得出他还没有准备好究竟该以何种方式赠出礼品才会显得体面正经,而不掺杂别的什么值得旁人揣测的情感。
只是无论怎么说,白临霜堂堂一大老爷们会在清晨亲身前来拜访白兰雨,还要送礼,而且还是昆玉帽这等仙品,光凭这件事,哪怕白临霜真的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掩饰手段,都不可能盖得住旁人的猜测就是了。
“要送我东西?”
白兰雨知道白临霜的个性。确切点来说,她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只不过一直表现得漫不经心而已。
所以,当白兰雨看见白临霜的手伸入口袋却又连忙抽起,将这番动作反复不下三四次后,便是主动让出一方台阶,承接住那一脚登天却不知该如何回落的白临霜。
“啊嗯对”小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破,白临霜只得是无奈点头,认命般伸入口袋,如是珍宝地捧出一株柄开两瓣的银白灵芝,以双手共拥的郑重形式,将其抬至同白兰雨视线齐平的高度。“上次在田里的事情,是我不对,却一直没有机会跟你道歉。”
“田里?”白兰雨作态思索,很快便“恍然大悟”,莞尔淡然中隐隐点缀着调侃的韵味:“原来是那件事情啊,现在想想,似乎还真是你的错呢,怎么,终于肯承认了?”
“到底是我太冲动了。”白临霜尴尬地扯起嘴角,苦涩笑道:“一看到别人伤了你,心里就有点”
“有点什么?”白兰雨故意凑前了脑袋,吓得始料未及的白临霜连忙后撤三下碎步才重新稳住身形;与此同时,白兰雨顺势夺下只是被白临霜托在掌心,未曾用任何多余气力做固定的昆玉帽。“你从哪偷来的昆玉帽?”
“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我是玉宝殿的少爷么?”白临霜揉开额头那并不存在的冷汗,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说过么?什么时候?”白兰雨尽量压缩着肉体凡躯与此等仙品的接触范围,只是用了两根微微泛起辰光的纤指拿捏住两块芝帽下沿大概半寸左右的硬柄,以确保仙品药效不会因受俗气而涣散。
天下有许多奇珍异宝都是这个道理,在与人接触的瞬间,其功效便会逐渐开始消散,越是珍贵的出尘仙品,此番染俗溃散的速度就会越快。如果要保证药效维持高质素,如何在服用前尽量避开与人体的直接接触便是关键;而此类方法其实也很多,最简单的莫过于直接用玉盒进行装载,抑或是凝出自身最为纯粹的气机用以承托。
白兰雨和白临霜都属于后者。
“很早以前了吧。”白临霜是在白樱雪被迫出走后才逐渐和白兰雨有了联系,也正是在二者合力寻找白樱雪的下落时候,他才向白兰雨表明了自己作为玉宝殿少爷的身份,如此算来,也有大概几年的时光了。
“所以你要把这个送我?”白兰雨仔细打量着这颗并蒂的透银灵芝,像是随口一提的询问换来白临霜无比郑重的颔首答复。
“嗯。”
“可马上就要到对决日了,你现在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我赶在那之前境界飞升么?”白兰雨垂下弯曲的手臂,神色不再洋溢揶揄,微蹙的柳眉配上掠起精光的眼眸仿佛可以直刺人心,就连已是经受住混元威洗礼的白临霜,也不禁为此稍作避让,不敢硬接那有洞穿之势的眼神。
“白临霜。”一记直呼其名让当中主角不得不重新昂首,迎上白兰雨那灼灼的目光:“我希望到时在对阵台上,遇见的是一个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对手,而不是一个凡事都做好了将就准备,只想着得过且过的人。我最看不起那种人。”
直呼其名后的解释纵使没有指明道姓,但其中牵涉的当事人是谁,基本等同于呼之欲出。所以白临霜微张唇瓣,度了片刻欲言又止的模样,紧接着便拍起胸脯作出承诺:“我保证,会给你一场永世难忘的对决,只不过,要是到时候你受了伤,可别在事后怪罪于我啊。”
“能伤到我再说吧。”白临霜的此番郑重博得白兰雨面上那转瞬即逝的一抹笑靥如花,尽管只在弹指瞬间便被不屑所取缔,但那一瞬的光景,却依旧让白临霜为之沉醉。
洛云天将军临走前所说的自己放不下的,想守护的,兴许指得就是这抹简简单单的微笑吧。
“走了。”从头到尾,白兰雨都没有对白临霜千里赠礼道出一个谢字,只是在飞身将离之际,用五指玉手轻轻地拍了拍这个从裂隙毒潭中归来后便愈发显得深邃的男子的肩膀。
“希望能和你打上第二轮。”回荡在白临霜耳畔的柔音不单止有无与伦比的自信飞扬其中,更有针对于自己衷心祝贺。
“放心吧。”也就是才一侧目的功夫,来无影去无踪的白兰雨就已然冥飞鸿鸿,但缓缓回身的白临霜却似乎早就心有所属般认准了一个方向,斜望那逐步亮起晶莹的天空,胸有成竹地自言道:“我们一定还能再遇见的。”
不知不觉间,战裙连带甲胄碰撞的清越一并在身后飘扬。她那精致容颜恰如画上人物,又有一对并不寻常的尖耳为之增添神秘色彩,搭配着恰到好处的身段,使其姿色直冲百文大关。
若是将其和白兰雨放给与她们俩没有任何交集的寻常人进行选美,当中毋庸置疑的胜出者肯定是这位后来居上的精灵人儿。
但若是有人对白兰雨一往情深,那么这位精灵人儿纵使再绝伦到倾国倾城的地步,终究仍是入不了某人的心海并占据一席之地。
“少爷。”既然是没有胜算,那就乖乖尽上主仆之分便好,至于心中思慕该如何置放,已是身披审判甲胄的精灵女子自然心中有数。“一切都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安排妥当了。”
“嗯。”白兰雨离开之后,白临霜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淡态度,眼下听到审判的汇报,便是缓缓点头,随后轻动神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气机神神秘秘地问道:“那黑衣的下落以及底细可曾调查清楚了?”
“回禀少爷。”审判从躬身的弯曲迅速站直,虽是恢复了女子之身,但举手投足间仍然清晰可见不亚于男子的威武姿态,尤其当一身甲胄顺阳光而亮起夺目光晕,又配上标致五官所自有的英气,则更显飒爽:“黑衣人底细尚未调查清楚,目前已知只是他可能拥有很多重身份,至于他的行踪,则有线人指他曾在天灵帝国境内出现过,但只是停留了一刻钟的时间便不知所踪。不过依他的本领来看,我个人觉得他应该已经不在行天大陆了。”
“不在行天大陆了?”白临霜的瞳孔略略收缩,并以极快的速度转入沉思,不一会儿便宛如醍醐灌,那人当时穿的黑衣,其布匹原材料似乎是来自泽西州的。”
“莫非他是来自南溟帝国的家伙?”泽西州上只有两股势力,一是已经以可汗身份出现在玉宝殿的年轻草原壮汉,按理说,同属一族的人在外出时不应该分成两股势力,这样只会更加引人耳目。再结合年轻可汗对于黑衣在当时一掷千金所表现出的震惊,可以推断出黑衣不是泽西草原的人了。
由此一来,剩下都就只是南溟帝国了。
“很有可能。”白临霜肯定了审判的猜测。“先往这条线摸过去,看看姜家那老贼是不是真的和这名黑衣有联系。”
“小年轻在聊些什么呢?”从不远处的拐角中慢慢悠悠地走出一位实际年龄已然逾越花甲的男子,只不过精神矍铄的样子让人瞧不出他已过半百。来者正是田叔。“可是我这等老人家能听的东西嘛?”
“田老前辈。”白临霜与审判齐齐拱手作揖,显然是十分敬重这位仍然奋斗于一线的老前辈。
“前辈之名可是不敢当啊,我武又不厉害,文又不出众,只是凑巧活了这么多年,顶多配得上老字而已。”田叔笑呵呵地让开了二人的整齐划一。“我此番前来,主要还是想向临霜道谢的,也多亏了你帮我搜集那些地玄硫金,我那继承人才能在昨晚上大放异彩啊。”
“老前辈言重了,地玄硫金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而已,我的帮助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根本用不着老前辈特意为此道谢。”白临霜微笑道:“只不过昨夜在行天海卫那边的动静,属实有些超乎我的意料就对了。我可没想过地玄硫金居然能够迸发出那样大的威力啊。”
“老东西活了这么多些年,总得掌握点手艺才能苟活不是?”田叔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带过了这个白临霜并不方便直言的询问:“赶明儿就是你和我家小姐的大事了,可得加把劲啊。”
“老前辈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争取不留遗憾的。”客套话的说辞跑到田叔的耳朵里,却是有别样的韵味,致使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好好好,不留遗憾,不留遗憾。”田叔将会心微笑顷刻间转成爽朗大笑,既是水到渠成的转变,又不会引起白临霜和审判的注意:“那我明天可要好好看看你们俩的对决了,看看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一浪不比一浪啊。哈哈哈。”
“定不会让老前辈失望的。”白临霜再次供手行礼,再起身时,田叔早已兜过了第四个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