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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棱笑了起来:“王老弟新官上任,有些事情还不知道,这内地的刺史和边塞的刺史不太一样。”
“骠骑将军府或者是州司马,是直接由兵部和十二卫的大将军所管辖,如果是大宗购买军械战马的费用,还有应调出征时的饷银和军粮,这些都是由兵部来发钱。只有府兵们平日里种地时的粮食,才会上交州府,这时候才会跟刺史或者是长史有关系。”
王世充对于内地州郡里的府兵制度不是非常了解,听到陈棱这样一说,也来了兴趣,道:“府兵们平时不是在一起集中训练吗,大兴城外就有各地府兵们去番上的右屯卫军营,难道你们这里的府兵还要去种地?”
陈棱一下子来了兴头,笑道:“王将军,我大隋一共有十二卫,对应当年的八柱国家族。除了宇文氏和元氏以外,剩下的六大柱国每人手下还有两个大将军,加起来十二个大将军,就是现在我大隋十二卫的前身,天下所有的兵马,除了宿卫皇宫的骁果军以外,名义上都归这十二卫统管。”
魏征点了点头,补充道:“不错,正是如此,十二卫当年就是六大柱国麾下的十二军,原来是为了方便统领以部落为单位的鲜卑兵士,能迅速地征发和作战而设立的。”
“后来当年东西魏连番大战,尤其是硭山一战,十二军几乎全部损失殆尽,不得已,宇文泰只能开始大量地征发汉人入伍,免除这些当兵汉人全家的贡赋,加上鲜卑人也大量开始汉化,到了北周的时候,十二军基本上已经完全变成以汉人为主的府兵了。”
“但是十二军这个作战编制却是保留了下来。最初建立时每个卫不过五六千人,全军也不过六万,但后来大隋有了雄兵百万,每个卫所辖的士兵。也开始成倍地上涨。”
“全国各地的州郡,都会划归到十二卫的某一卫中,在几乎所有的州郡里都设了骠骑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分别管理这些州郡的马步军。后来灭陈之后,先皇嫌天下的府兵太多。养着实在是耗钱耗粮,但又不能彻底让他们解甲归田,不然一旦有外寇入侵,来不及征发有战斗能力的兵士。”
“于是先皇想了个办法,让各州郡的府兵们都去种田种粮,上交的钱粮比普通的农户要少一些。”
“另外各地府兵每年农闲时集中训练一两个月就行,以保持战斗力,而其中的精锐之士,则每三年一次,轮流到京城外的军营里番上。上次先皇驾崩时,大兴城外正好是轮到隶属于右屯卫属下州郡的府兵们番上,而当时长孙晟就是右屯卫大将军。”
王世充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些州郡里的府兵是不住在兵营里的,大部分平时是回家务农,只有每年那一个多月训练的时候才集中在军营,此外每三年都去番上一回,对吗。”
陈棱笑了起来:“不错,正是如此。现在的十二卫,分别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候卫,左右屯卫,左右御所。而我们郢州,则是归属于左候卫,整个荆湘一带的州郡,也都是归于左候卫。”
王世充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那这郢州的户口数是五万五千多户,其中能征发的府兵又究竟有多少人呢?”
陈棱笑道:“王老弟,你是有所不知啊,因为只要家里有一个人加入府兵,就可以全家减免税赋。现在天下太平,没有什么战事,朝廷也不会征召大军作战,所以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想办法把自己转成府兵的户口。就连我们这小小的郢州,一城八县,现在也有四五千户是府兵军户。”
王世充倒吸一口冷气:“有这么多?”
陈棱点了点头:“是的,就是有这么多,府兵只要不打仗,那并不花朝廷的钱粮,又能上交一定的赋税,所以朝廷也乐得见普通民户转为军户。而且州衙平时要维持州郡的治安,比如看守城门,巡逻城防,缉贼查盗之类的,也需要人手,就交给这些府兵们来做。”
王世充笑道:“那州衙大堂的那些衙役捕快,还有看守库房仓库的那些库丁,总不是你们的府兵吧。”
陈棱道:“那些倒不是,这些一般是服徭役的普通民众,不过有时候这些民众有时候不想来州衙服役,于是就给里正或者是坊正们送钱,贿赂那些负责征调役夫的官吏们,找人来顶自己的差事。”
魏征笑了笑:“所以找来找去最后就找上陈将军的那些府兵了?”
陈棱也跟着笑了起来:“不错,反正军事训练一个月后,这些人就要回家种田,现在天下也相安无事,我就把军事训练的时间缩短,压到半个月,然后剩下的时间就让这些府兵们轮流去衙前当差。”
“只要不是去修路挖河道,而是守个库房或者站个公堂之类的,那些府兵都会很乐意地去做这些事,不仅远比训练时要轻松,更是有赏钱拿。”
王世充叹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这府兵的战斗力如何保证?一年只训练不到半个月,只怕他们连列阵也做不好吧。”
陈棱点了点头,笑道:“是的,其实我刚到任时,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如此诀窍,后来还是属下的几个僚属们提醒,说是前几任的郢州司马和骠骑将军都这么做的。”
“本来司马是专门负责这郢州城内的治安,可是萧皇后为了加强对此地的掌控,劝杨广让我这个司马也兼了这郢州的骠骑将军,所以本地的治安和府库,还有府兵都是由我一人来管理。”
“这样一来,这郢州城的的府兵和城里的坊丁,衙役还有库丁们,都归了我来管理。在农闲的这几个月份里,府兵是每个月都会新来报道一批人的,而上个月训练结束后的府兵就会回去。”
“至于这府兵的训练嘛。也就那样了,让他们能列阵就行,反正这里是内地州郡,平时也无仗可打。不用训练得那么好。”
王世充摇了摇头:“可是你陈将军和别人不一样啊,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地盘,你还要靠精兵锐卒在乱世里形成割据呢,要是连训练也不训练了,那万一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又能怎么办呢?”
陈棱诡异地一笑,道:“这个问题嘛,我早就考虑好了,本来我连萧皇后都没有汇报的,但是王老弟既然已经和我结盟,又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方,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以后真正要是天下大乱的时候,我若是想在郢州起事,那不能靠这些普通的府兵,王老弟你是没见过。这里多数的府兵是不堪大用的。”
“但是那些在大洪山一带,居住在那些荆奚洞蛮们附近村子里的汉人,却是真正的勇悍之徒,要知道他们的祖祖辈辈都和那些下山抢劫的蛮夷们战斗,几十个村子都是结寨自守。就是现在,也是隔着几个月就会和那些蛮夷们打上一仗,所以历年来去大兴番上的府兵,也都是征调这些村子里出来的人过去。”
“还有我在庐江的那些庄户佃客们,也都是孔武有力,身手不凡之人。厌恶象普通农民那样的面朝黄土背朝田,而渴望能在军队里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我以前苦于手上的钱不够,只能靠吃些空饷。或者是收些府兵们充当役丁和衙役的好处费,一年多下来也就弄过来一百多户人当亲兵。”
“可是现在有了王老弟给我的这钱,我就可以在庐江那里再召集不少壮士过来,加上买战马,凑上个一千左右的亲卫,编成两个旅的骑兵。再收编一两千人的大洪山一带的山民作步兵,乱世时靠这两三千精锐,足以起家了。”
王世充摇了摇头:“可是刚才陈兄也说过,按照我朝法制,这些府兵都不能常留在军营里的,你的这一千亲兵护卫全部骑马也就罢了,但那些山民,你让他们长年留在郢州城里,那他们的村子谁来守卫?”
魏征突然笑了起来,对着王世充道:“主公,我有点明白陈将军的意思了,大概他还希望你再做一件事情吧。”
王世充一下子回过了神,对着正摸着自己那络腮胡子微笑的陈棱道:“陈兄可是希望我去剿灭那些荆溪蛮夷?让大洪山的山民们没了后顾之忧,肯老老实实地长期为你做府兵?”
陈棱哈哈一笑:“王老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透。其实只要我们去讨一纸朝廷的文书,就说大洪山的蛮夷们有不臣之心,在山里私自铸造兵器,图谋不轨,要求朝廷派军来剿灭,等剿灭了那些蛮夷后,大洪山的山民们也不用担心蛮夷再出来抢掠,自然会为我们效力了。”
王世充摇了摇头,他不希望靠着屠杀无辜的蛮夷来实现陈棱的野心,他缓缓地道:“这件事先让我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们还是先谈谈战马的事吧。”
陈棱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转瞬间又挂上了笑容:“王老弟多想想也好,就算要剿灭那些蛮夷,我们也得先把自己的骑兵部队给建立起来再说,还是先解决战马的当务之急,你刚才说你能搞到北方的战马?”
王世充微微一笑,道:“这对我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刚才玄成提过 的那个什么本地马商沈柳生,这人会不会坏我们的事?”
陈棱心中一惊,他突然意识到这沈柳生乃是自己和萧铣互通消息的一座桥梁,不能这么轻易就断了。王世充现在出手大方,但毕竟和自己没有一个共同的利益,而且其人无论智谋还是势力都强于自己,跟他合作的前景还很难说,即使为了留有日后抗衡王世充的一着后手,现在也不能完全把萧铣一脚踢开。
想到这里,陈棱笑了起来:“王老弟,此人也不过只是一个马市商人罢了,哪能有什么势力?!你看他只能搞些不能充当战马的西南马来,就可以知道这人并不能妨碍到我们什么了。”
魏征突然在马上笑了起来,道:“陈将军,魏某听说这沈柳生乃是郢州城里的第一富户,财大气粗。在荆湘一带的十几个州郡里都有自己的生意。而且他的主业也就是卖马,我们这样在郢州抢他的生意,你确认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不管?”
王世充也点了点头,道:“陈兄。我也听说这沈柳生在荆湘一带极有势力,本来过两天我也想去会会此人,今天正好跟你提到,索性就跟你打听一下此人的背景,后台等情况。”
陈棱面露难色。头微微地低了下来,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这沈柳生嘛,说起来也算是本州的一个传奇人物了。他本是颖川人,四五年前来到这里,在这里经营了一家沈家商行,一开始他什么生意都做,从茶叶到丝绸,再到瓷器,最后开始经营马匹生意,专门从西南一带收购当地的驮马。在这荆湘一带贩卖。”
“这荆湘一带原来也有十几家贩运驮马的小商贩,但是最后都竞争不过这沈柳生,此人手段颇为厉害,前年卖马时,他的驮马只要一匹五六百钱,而别家的马至少要八百钱,完全竞争不过他。”
“不仅如此,他还收买了专门跑这沿江运输的大江帮,不给别的马商运货。所以在此人的种种手段下,这荆湘一带的马商纷纷破产。最后要么转行,要么加入沈家商行的旗下,成为他属下的一员。”
王世充一边听,一边思考着。听陈棱说到这里,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陈兄,这沈柳生看起来极有背景,做生意也有些大手笔,绝非一般的商人,无论是低价卖马还是收买大江帮。都许多很多钱,你知道他的钱是哪来的吗?”
陈棱心里暗道:我能告诉你沈柳生的钱是和萧铣合作得的吗?
但陈棱的脸上却装出一副茫然的神情:“王老弟,这人并没有公然地犯法,我也不好去搜查他的商行啊!至于此人背后的势力,我成天派我的亲兵护卫们在这郢州城里的各个酒馆茶楼里打听,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这人手下的伙计们都是跟他从颖川来的。”
王世充微微一怔:“难道他在这郢州连一个本地人也不雇佣?”
陈棱笑了笑:“只雇佣过七八个人,而且这些人也都只是做些打杂的下手活,象是管账,管进货路线,管库房仓库之类的重要职位,沈柳生都是交给几个跟他一起来郢州的同乡打理。”
“我的亲卫们曾经接近过几个在他们家商行做事的本地人,结果没两天那几个人就给沈柳生开除了,什么情况都打探不出,只知道这人很有钱,背后应该也很有势力。”
王世充点了点头:“我会以后查清他的底。不过在此地卖马的话,显然会损害到这沈柳生的利益,只怕他不会就此善罢某休,而是要用各种手段和我们作对了。”
陈棱微微一笑:“王老弟,他一个平民,怎么敢和你们王兄家斗呢,即使他背后有人,论起权势也不可能大过王兄的。而且你只是跟我做这战马生意,不影响他去卖驮马呀。”
王世充摇了摇头:“不,这人显然也是某一方势力在这荆湘一带的代理人,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为谁效力,但不能允许他继续在这郢州存在下去,一定要把他赶出这里!”
陈棱心中一惊,因为他看到王世充说这话时表情严峻而坚决,显然不是戏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王老弟,我看要是这个沈柳生不影响我们在这郢州的事,也没必要去得罪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你说呢?”
王世充冷冷地回应道:“陈兄是不是跟此人有些瓜葛,或者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所以才对此人百般维护呢?你如果跟他不熟的话,只冲他这样财大气粗,背后又有庞大的势力,就不担心他在这里会坏了你的大事?”
陈棱摇了摇头,装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王老弟哪儿的话,我正是因为对此人摸不清来路,才不敢贸然跟他作对的。王老弟新来这里,对这郢州还没有完全地掌控,最好还是先观察一段再说,不要轻易地跟这个沈柳生,还有他背后的势力对抗。”
魏征忽然微微一笑,问道:“陈将军,这沈柳生是萧铣的人吗?他在这里发展壮大,那萧铣会容忍他这么多年?”
陈棱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摇了摇头:“不清楚,萧铣一直是放手发展自己的势力,并不会把手下的人都跟我交代,我虽然监视他,但也不可能知道他的每个手下,每个朋友,比如他打入郢州官场的那四个人,我只知道一个雷世猛,其他三个是直到昨天才听他亲口承认的。”
魏征摇了摇头:“那看来陈将军的这个监管工作不太得力啊,萧皇后要你来监控这萧铣,而你去对他的这些举动一无所知。”
陈棱的圆脸微微一红,自嘲式地打了个哈哈:“那是因为萧铣在这里经营了好几年啦,我才来本地不到两年,而且手下没有人手,我总不可能天天跑到萧铣家的院子外去偷听吧,这也是我一定要从庐江那里调人过来的主要原因。”
王世充紧紧地盯着陈棱,刚才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沈柳生一定是萧铣的人,而且还会留在这里继续和陈棱联系。
想到这里,王世充微微一笑:“陈兄,这样好了,我们先去查查这个沈柳生的背景,在查清楚此人的来历之前,战马的事情先就此搁置。至于那五百万钱,我会尽快处理好的,最近就让家里把钱运过来,这几天麻烦你让手下的亲卫们去万福钱庄开个户头,准备领钱好了。”
陈棱变得有点不高兴:“为什么战马的事情要向后拖?当心迟则生变啊。”
王世充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沈柳生很有背景,我又不清楚他的动向,如果此时贸然地引入战马,哪怕不是公开在市集上贩卖,也很可能被他看成是我们想抢沈家的生意,进而把他的沈家商行逐出这郢州。”
“到了那个时候,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一定会对我们全力反击的。别的不说,就说我贩卖北方战马之事,就会被人抓住了大作文章。陈兄,你要知道,这战马是要通过私人渠道才能弄到的,我们王家跟突厥那里有些联系,会被人说成是里通外国。”
“还有一点,就是王某所说那个想来这郢州卖战马的朋友,他也想把自己的生意开展到南方。并不止是和你陈将军做这一笔生意,更不仅是在这郢州,接下来的荆湘之地人家也想涉足,势必会和那沈柳生的生意起了冲突。所以不先把沈柳生解决了,这战马生意也无从谈起。”
陈棱听到这里,脸色大变,急着问道:“等一下,王老弟,你刚才是说你的北方朋友有意在此地长期经营马匹生意?”
王世充点了点头:“不错,不然若是没有好处,谁会来?人家从突厥到这郢州,千里迢迢,一路经过无数个关卡,要打通多少关系,可不是只为了就做一笔和你的生意。”
陈棱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和不安:“王老弟是说,你的这个马商朋友要在整个荆湘地区都卖马?那不是要跟这个沈柳生全面竞争了吗?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王世充意味深长地问道:“这沈柳生又不是陈兄的伙伴,就算他不在这荆湘地区做生意了,陈兄又何必为他担心?我那位马商朋友也是很有实力的,要是让他们互相公平竞争这荆湘的马匹市场,不也是挺好的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