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臂膀上肌肉一绷,顿时青筋暴起,手中月牙铲拔地而起向上劈去,那动作之快竟似飚起一阵夹着热气的狂风席卷而来。
断楼不提防他突然出手,毫无防备,这一阵杖风吹在脸上竟似割肉一般疼痛,连忙屏息凝神,看那沙帮主一顿足踏起数尺高的黑烟,和身扑来。心下一怯,手里的清玉剑又软,不敢硬接,脚掌连连向后踏,运足了力气要躲开这一招,可那月牙铲来得也是飞快,当头一劈,只听喀喇喇连声巨响,船上甲板本就烧得焦脆,这一下连带着下面的龙骨、支柱尽皆碎裂。在船舱里憋了许久的大火刷得一下喷了出来,舔着残存无几的桅杆。再看那月牙铲,连着铲柄的一半都已经没入火焰中,那最远处的火舌,离断楼的脚只有不到半尺远。
断楼连忙又跳开数步,这才意识到方才慌乱之中差点中招,暗暗骂自己道:“我当真是糊涂了,此人就算不如师父,武功也远远胜过我,还有什么心思在这里胡思乱想?当心连命都保不住了!”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抵挡这杆铁铲。
他自知内功不如对方,便要在招式和速度上讨巧,倒有些庆幸之前是将墨玄剑交给了完颜翎,不然自己劲道不足,单用墨玄剑法面对这个人可是毫无胜算。
那边沙帮主也略有惊诧,但略加思索,便轰得一声拔出月牙铲,冲过火墙便向着断楼又斜削了过来。这一下来势更猛,角度又极为古怪,专攻人腋窝,好在断楼早有准备,“嘿”地一声双腿交错轻轻跃起,让那铲擦着鞋底削过。
沙帮主借势周身一转,大喝一声道:“八方来风!”手中月牙铲骤然加快,只听得哐哐啷啷一阵乱响,断楼眼前四面八方全都是烁烁银光,只能凭本能去接,渐渐就招架不住,眼见着一铲就要向自己的肩上劈来,索性一扭身,撒开双手双腿顺风而走,像条软蛇一样滑溜溜地在缝隙里窜了出去——他这是危急关头灵光一现,把醉鹤拳和清玉剑结合在一起,才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下攻势。
沙帮主见他连躲过自己数招,心里倒有些刮目相看,便一手将月牙铲拄在地上,一手叉腰道:“小伙子轻功不错,叫什么名字?”断楼哼一声道:“我叫断楼,你方才说接过你三招就告诉我你是谁,现在我都接了你七八招了,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沙帮主大笑道:“好,我叫沙吞风,江湖人称鬼头金雕的便是。你死了以后可以向你们的阎王爷告状,看他敢不敢抓我!”
“沙吞风?沙吞风?”断楼嘴里小声念叨着。这个名,或这个姓,总觉得最近在哪里听过。
然而此时来不及细想,沙吞风已经又攻了过来,又是烈烈风响。不由得暗想他这杖法名目还真是古怪,说是“听风”,还不如说是“扇风”,而且是一风强过一风。要是一般没练过功夫的普通人,别说这百斤铁铲,就是光吹这风,不死也要残了。
好在断楼的“醉鹤拳,飞蛇腿”讲究的就是个顺势而动,倒正对了路子。眼下硬功是决然拼不过,速度招式恐怕也占不到便宜,只能且战且躲且退,慢慢找机会跳船逃走。
沙吞风和断楼过了数招之后也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子虽说躲得快,可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呵呵冷笑道:“臭小子,我看你能躲到几时!”说着突然两腮鼓起,双目睁大——他本就形容丑陋,这一下更是面目可憎。
断楼正不解其意,只见沙吞风的嘴竟如同风口一般,呼呼地向外喷出阵阵激突气流,连停也不停。断楼暗暗叫苦道:“这人的身体里是没有心肝脾胃,只有肺吗?怎么能一直如此吹气,还叫什么吞风,简直就是喷风!”
他到底见识少了些,看不出此时沙吞风乃是鼻吸口出,吞吐不断。此事说起来容易,可要同时让口鼻出气吸气,非得苦苦练习一番不可。而要像沙吞风这样持续不断又劲力十足,那更是要极高的内功修为。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断楼已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醉鹤拳飞蛇腿固然可以顺势而动,但到底还要人主观配合,这一下子失了洞察,动作上自然也就慢了。沙吞风看他已经不支,大笑道:“小子,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给谁?我出家人大慈大悲,可以替你送个信!”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两人脚下的船舱突然炸裂,巨大的振波混着火气将整个甲板撑爆开来。沙吞风手里月牙铲正要压下,便被气浪直直顶起,不由得翻身退后。只见一个黑影窜出,便将铁铲啊啊胡乱挥动了两下。似乎听见一声轻轻的闷叫,便一闪而过。
沙吞风站定,低头往下面一看,一股火药味扑鼻而来,呛得他踉跄了几步。再往前看,一个红衣铁甲的女子,手持一柄乌黑的长剑,站在断楼面前,便厉声喝道:“你又是什么人?用火药炸船,是想同归于尽吗?”
那女子哼一声道:“我本来就想炸死你,只是船舱小了点,火药多了点而已。什么同归于尽,那是傻瓜才干的事情。”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狠狠瞪了断楼一眼。
断楼睁开眼睛一看,叫道:“翎儿,你怎么来了?”
完颜翎头也不回道:“少废话,快换剑。这把太丑我不喜欢,谁要帮你保管啊!”说着一甩手将墨玄剑扔给了断楼,断楼接剑,也将清玉剑交给完颜翎,问道:“你想再试试墨玉剑阵?”完颜翎骂道:“这还用问,你是刚才给炸儍了吗?”
沙吞风呵呵笑道:“好,好!杀人成对,埋人成双。臭小子,有这绝色的小美人给你陪葬,你也不亏了!”说着大喝一声,向两人冲去,完颜翎和断楼轻轻跃起,墨玄清玉双剑齐出,刷刷向着沙吞风刺来,顿时拼作一团,不可开交。
单论武功,沙吞风自然是远高于二人。但此时甲板残破不堪,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入火中,只得小心翼翼。倒让断楼和完颜翎这两个轻盈路子的人占了便宜。
斗了几十回合,竟渐渐有点顾此失彼,心中气恼。脚下一踏一跃而起,也不管两人怎样,啊啊啊大叫着只顾劈砍甲板,不一会儿便将船板全都劈碎,掉在船舱大火之中。
这样,船中已经无从落脚,三个人都只得站在船舷上。如此一来,落地点过于狭窄,完颜翎和断楼的阵法都施展不开了。只得一前一后,将沙吞风夹在中间。可沙吞风手里月牙铲左劈右砍,不但力大而且出手奇快,两人都有些抵挡不住。
沙吞风笑道:“两个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死在我沙吞风手里,只能怪你们自己运气不好了!”
“沙吞风”三字一出,完颜翎脑中一个激灵,高声道:“哼!手下的人倒是狂妄得很,我还道黄沙帮掌门是何等高手,原来也不过如此!”
沙吞风一愣,他的黄沙帮并不属于金宋两国,虽然在西夏鼎鼎有名,但极少踏足中原,因此知道的人极少、认识他的人更少,这小姑娘居然一下子看出他的来历,倒令他有些慌张,骤然停手问道:“你这女娃娃居然知道我黄沙帮,你是西夏人吗?”
完颜翎原本是胡乱猜的,没想到真的猜中了,便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哼!谁会听说过你什么黄沙帮绿沙帮的,只不过我们之前见过了五条毒虫,稍微教训了他们一下。”
她说得轻描淡写,沙吞风脸上却早已是青一块紫一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道:“好啊,原来半个月之前,打败我四个徒弟、破我黄沙阵的就是你们两个!不错,我正是黄沙帮帮主沙吞风,今天就让我跟你们好好玩玩!”
完颜翎嘻嘻笑道:“玩?你先去跟大柱子玩吧!”说着一跃便跳下了船。
沙吞风一惊,赶过去向下一看,只见一艘小船,断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上面,手里还那了一根铁索,对沙吞风道:“走你!”用力一拉,沙吞风只听得背后轰隆一声巨响,回头一看,那燃着大火的桅杆向着自己直直砸了下来,大惊失色,无路可走,便只能也纵身跳入了江中。
桅杆喀喇喇地倒下来,将那战船纵着砸成了两半。断楼抓起小船上的木桨,一手扶住完颜翎,一手拼命地划,总算逃出了火海。回头一看,那战船已经没入了江水之中。
断楼长出了一口气,看看完颜翎道:“翎儿,你没受伤吧?”完颜翎摇摇头,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两个小兔崽子,敢暗算我!”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沙吞风那壮大的身躯竟站在了一块小小舢板上,以铁铲为桨向着自己冲了过来,都是骇然,心想这次决然斗不过了。
沙吞风一边叫骂着一边划桨,到了离二人数丈远的地方却突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似乎在听些什么。
二人有些奇怪,也屏息凝神,渐渐听到似乎有口哨之声,声音悠长却又极为尖锐,像是猛禽顺风而唳一般。向远处看去,依稀只见一艘燃了一半的船上,桅杆顶上似乎立着一个人影,只听道:“沙帮主,柳先生有令,不可恋战,快点回去!”
他这两句话语气平静,似乎是随口而说,三人却在数十丈之外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
沙吞风道:“这两个小畜生辱我门派,又暗算于我,我岂能就此罢手?”那边那人并不急躁,只是慢慢说道:“莫非,你连柳先生的话都不听了?”
这一句话虽然仍气息舒缓,可语气之中却已经是含了些威胁的意思。沙吞风犹豫了一下,恨恨地出了口气,对二人道:“小杂种,算你们今天走运!”回身道:“何副掌门,我这就来!”脚下一踏,飞身而出,一道火光在断楼眼前一闪,两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断楼和完颜翎原本手握剑柄,已是打算拼死一搏,见沙吞风已走,都是松了一口气,也不及感叹二人这神出鬼没的轻功了。断楼心想:这沙吞风武功如此之高,远处那个何副掌门恐怕也非同小可。只是不知道那柳先生又是谁,竟能让他们两个言听计从?想到此,不禁生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感。
回身一看,完颜翎站着的身子似乎有些摇晃,连忙走上前去。看她似乎气息短促、面色晕红,伸手探探她的额头,轻声问道:“翎儿,你还好吗?”
完颜翎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道:“没事,就是累了,刚才火烧得有些难受。”她独自撑舟赶来,又在火场中恶斗了这一场,此时确实已经身心俱疲,一边看着远处的火光,一边自言自语道:“此人武功实在了得,若是再斗数十回合,我们非得落败不可。”
正说着,突然一阵眩晕,身子竟支撑不住,软绵绵地靠在了断楼的身上。
断楼大惊,连忙扶完颜翎躺下。只见她刚才还发红的脸突然间毫无血色,嘴唇青紫,似乎是中毒的迹象。突然想起完颜翎刚刚闯来的时候,那沙吞风似乎是乱砍乱劈,难道……
断楼不及细想,抱住完颜翎查看她的身上。左臂上方渗出殷红血迹,方才在火场中,完颜翎穿的又是红衣,断楼才没有看到。
他连忙撕开完颜翎的袖子,只见小臂处有一道四寸余长的伤口,虽然不深,可深层之中已经露出紫黑之色,不禁失声惊道:“他的月牙铲……是血毒!”
完颜翎气息微弱,轻声道:“怪不得刚才觉得,那么痒……”断楼道:“你先不要说话,我来帮你治伤。”将完颜翎身子摆正侧躺好,伸手点住左臂三处大穴,减缓血液流速。
断楼在伤口上嗅了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涩味。他虽然不通医术,但听母亲说过,这往往越厉害的毒,越没有什么刺激的味道,这毒只怕也甚是厉害。
断楼俯下身,贴着完颜翎的耳朵轻轻道:“翎儿别怕,你受伤时间还不长,我抓紧帮你把毒吸出来,就不会有事的。但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完颜翎轻轻嗯了一声,断楼将嘴贴在伤口上,感到完颜翎的胳膊似乎在微微颤抖,便吸得又慢了些。吸了半口之后,断楼回头想将毒血吐出去,却突然感觉唇舌麻木、双眼发晕,刚直起来的身子险些又跌倒。晃了两晃之后,总算稳住了,一口黑血吐出,嘴中的麻木却没有减少,而且刚才似乎有一些顺着咽喉流入腹中,顿时感觉阵阵绞痛。
完颜翎虽然躺着,但也感觉到了断楼的异样,扭过头来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也中毒了?快,快别吸了!”说着,便伸出手要拉住断楼。
断楼忙道:“没事没事!”一把捉住完颜翎的手,闻一闻道:“我说刚才怎么那么呛,你的手刚刚拿过火药,一口气差点把我呛晕过去!”说罢做个鬼脸,假装做出捏住鼻子的样子,暗暗用小指顶住食道,又附身吸了一口,回头吐出。
完颜翎仍然是面色苍白,但渐渐恢复了些,轻轻呸一声,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要命的笨蛋!”断楼道:“好好好,我笨,我傻,可你不是聪明得很吗?还搞什么火药炸船,差点连命都丢了!”
完颜翎闭上眼睛,喃喃道:“谁让我这个聪明的脑袋里,装的只有一个傻瓜!”
断楼微微一怔,看看完颜翎的伤口,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下。不由得又想起冷画山临走之前传授的“顶不若下”那几句云里雾里的口诀,恨恨地道:“只可惜师父教给我的内功心法还没有完全参透,不然我一定对付得了他!”
完颜翎知道断楼这是在自责,睁开眼睛勉强笑笑,岔开话题道:“总是听你夸你那师傅如何如何厉害,可我连见都没见过,以后有机会,也让他教教我功夫啊?”断楼道:“我也是很久没有见我师父了,那一年他要娶亲,说是三天后就回来,可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完颜翎哼一声扭过头道:“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不定是你师父生了个女儿,想许配给你呢……”
话没说完,断楼猛地一吸,一大口毒血涌出,疼得完颜翎啊地叫了出来,嗔怪着在断楼背上打了一下道:“干什么?想疼死我去娶你师父的女儿啊?”
断楼直起身,回头吐出毒血,对完颜翎笑道:“让你瞎说,都受伤了,还在这里开玩笑。”再看伤口,已经可见红色鲜血,知道是毒已经排尽了,便解开衣领,从里衬的衣服上撕下一条细布,给完颜翎包扎好。
两人的小船慢慢地漂着,渐渐来到了岸边。看见星星火光,又似乎有人在喊两人的名字。来到岸边一看,是讹鲁补和一干人马,正在江边四处喊问,便答应了一声。
看见二人的小船,讹鲁补大喜,连忙让人把船拉过来,对二人道:“公主,巴图鲁将军,你们没事吧?四殿下正派人到处找你们呢,快随末将回营吧!”
断楼笑道:“果然还是四哥记挂我们,走吧翎儿,我们回去请功邀赏!”说罢扶着完颜翎站起身,可双腿刚一伸直,忽然眼前一黑,顿时站立不住,只依稀听见完颜翎一声惊呼,便晕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