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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北京、北京之十六(1 / 1)

不知闹市间有此清幽之所在!

我不禁吟哦道:“以点滴之水,咫尺之树,表现江山万里景象。瞬息呈现千变万化之佳兴,正所谓仙家妙术也。”

高田听的妙目圆睁,不敢相信似的问道:“弘远君,也懂日本的插花?”

“不敢说懂,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在这个房间中,人与花之间的对立已经被流淌的琴音所覆盖,心与物的对立同样也消弭于无形,几上的插花就成了无拘无束的精神观照和游戏。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坐在花香中感受这种安宁与和谐了!焚琴煮鹤的是,室内燃的香味道盖过了花的清香,就象一个市井的醉汉唐突了绝世佳人一样。”

“我听说中国古人弹琴有六忌、七不弹之说,有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不弹的讲究,或者在弹筝时也是如此吧!”高田轻笑道。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为我们烹好了茶。高田亲自为我斟了一杯,笑道:“没有料到弘远君也喜欢日本文化。”

“此言差矣,茶道、花道本为中国所固有,自古以来,中国与日本一衣带水,文化上也是一脉相承。您是研究中国文化的学者,当然知道,中国人最注重‘道’而不轻言‘道’。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可见道是万物之本源,普遍存在于一切事物中的。贵国将源自中国的宗教、绘画、技击、音乐等文化往往冠以‘道’之名,其实是民族思维方式有所不同,因而产生的解释有区别罢了。”

高田面露微笑,认真的倾听,并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这才慢吞吞道:”弘远君所说的‘道’是道家的‘道’,并不是我所理解的‘道’。岂不闻‘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弘道之人必须不断的增加学养,提高自身,由浅入深的入于道。这样,势必会经历痛苦、彷徨、苦闷,不为人所理解的艰难过程,等到心底有了豁然开朗,拨云见雾的沛然正气,自然胸怀天地,心系苍生,此之谓‘人能弘道’者。不知弘远君以为如何?”说完话,高田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等我回答。

“高田老师说的对,‘道之为物、惟恍惟惚’,中国人将‘道’说的玄而玄之,一般人不要说登堂入室,就是略窥门径也难。中国人喜欢将一些人为的东西,称之为‘术’或者‘艺’,并没有认为这就是‘道’。在中国,即便是将某种技艺发展到了完美完善的境地,最多只是称之为‘近乎道’。中国当代有个大画家叫刘海粟,他在四十岁生日时,蔡元培亲自送了他一幅贺联,写的是‘技近乎道,庶几天惑’。‘近乎道’,并不是道。日本的茶道、花道,虽然‘山野水畔自成姿’,其中蕴含了无穷的幽闲古雅之意,但缺乏一种撼动人心的精神与气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这也是中日文化间的差距所在。”

高田一双妙目看的我手足无措,不好意思的低声问道:“对不起,在您面前讲中日文化的差异,班门弄斧了。”

“刘海粟驰名中外,也曾在日本举办过画展的,在日本画坛非常有影响力的。”高田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对我很有启发!”说着话,高田招手唤过服务员,道:“麻烦您将弹琴的先生请到这边来可好?”

店主人一曲弹毕,正在休息,服务员去请,于是施施然的踱了过来。

高田起身,躬身问道:“您可是此间的店主?听您刚才弹奏的古筝,可是山东筝曲《高山流水》之《书韵》?”

“原来是此道高手,失敬、失敬!仅凭听,就可以断定是山东筝曲,今天您喝的茶我请客了。”那店主抱拳道。

“这也没有什么高明之处,山东筝的演奏与其它流派不同,演奏技法最具特色的是大拇指的运用。大指的花奏手法使用的多,左手的滑音奏法使用多,而且上滑音多于下滑音。山东筝曲中的摇指,是以右手拇指小关节运动为轴心,先‘劈’后‘托’,发音清脆,节奏细密、均匀。”高田侃侃而言道。

“确实是这样,河南筝曲《高山流水》中的摇指多用‘大摇’,是以腕部为运动轴心,力度稍强,在连贯的发音带有强劲的音头。这种泼辣粗犷、刚劲豪放的演奏风格,与河南地方戏曲和说唱中强调把字头咬实有关。”我在一边附和道。

店主面现错愕之色,道:“恕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您二位是此道高手啊!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以曾相识。”我笑道。

“不敢当,您过奖了!我听说《高山流水》筝曲分为数派,各有千秋,刚才有幸听到的只是其中的一种。请允许我借用一下您的筝,献丑为我的这位朋友弹一曲《高山流水》。”高田指着我笑道。

在得到店主的肯定后,高田微笑着站起身冲着我们二人微微一躬,径直走过去正襟危坐在琴案前。

用手定弦之后,高田开始弹奏。筝音中既有深沉的吟哦,亦有激荡的划拂,巍巍高山于嗟叹中耸立,欢快的流水在松风阵阵中奔涌。不仅是弹筝者,就是听曲者都是沉浸在流淌的天籁中,

那店主忽然开口问我道:“这女子莫非是日本人?她似乎是属于俗筝流派中的山田流。”

我吃了一惊,反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看她的定弦手法与坐姿,胡乱猜测的。”店主谦虚道。

“愿闻其详!”我恭恭敬敬请教道。

店主看了我一眼,呵呵笑道:“中国筝的义甲通常只有薄厚、大小、长短的区分,使用什么样的义甲多是根据个人喜好,并没有流派之分。但是日本的俗筝流派的生田流与山田流的义甲则明显不同,生田流的义甲是角状的,山田流的义甲是圆形的。这位女士虽然没有佩戴义甲,但习惯成自然,因为弦与义甲的角度问题,生田流弹奏时多是斜坐着的,而山田流则是正对筝坐的。”

师叔年幼时曾拜河南著名古筝演奏家曹东扶为师学习弹筝,经常在月深人静时弹筝,我耳濡目染对筝的演奏流派区别略知一二。听店主剖析的合情合理,不禁对之既钦且敬。

高田一曲弹毕,款款走回来,我急忙为她奉上清茶,感激道:“辛苦高田老师了!”

“弘远君,你太客气了,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这曲子我也是不遇知音不弹。”高田望着我,低声道。

《高山流水》曲子意蕴高雅,最适合抒情述志,是同行相聚、以乐会友的保留曲目。高田弹这首曲子,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

“那您恐怕是明珠暗投,对牛弹琴了。”我自嘲道。

“弘远君怎么会这样讲?你还年轻的很,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定当大放异彩的。”高田象个大姐姐一样轻声责备道。

“高田老师,那天的那个青年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我突然问起这个,高田突然面上一红,看了我一眼。

“高田老师莫非有难言之隐?如果不便讲,你也可以不说的。”我故意激道。

“弘远君,冒昧的请你过这里说话,就没有想着对你隐瞒什么的。”高田垂着头低声道。

“我到中国,一来是确实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二来是为了逃婚。”

“逃婚?”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什么年代了,日本国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的逃婚!”高田抬起头来,望着我肯定的说,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助。

“究竟是怎么回事?”望着高田晶莹如玉的耳轮,突然有种想要伸手摸一摸她耳朵的冲动。

“那个男的名叫竹山敬义,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与我家算是世交。在我出生不久,父亲就将我许配给了他。”高田脸红的象一块红布,端起茶杯来掩饰内心的激荡。

“包办婚姻害死人啊!怎么日本人的婚姻观中也会有中国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标榜的汲取精华、去其糟粕呢?”我直言不讳道。

“小时不懂,只觉得他象个兄长一样的关心我,这样很好。越长大越感觉两人之间差距太大,他这人性格暴戾,经常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怒气冲天。我害怕将来在一起,他会施家暴。与其那样,还不如未雨绸缪...”高田不好意思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或者干脆退婚,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父亲对当初轻率许婚而懊悔不已,可是又不好意思和竹山的父亲去提。事情一直就这样拖着,前几年他来提婚,我只是借口读书学习,直到从学校毕业,再也没有推脱的借口了...”

“你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们之间根本没有可能在一起啊?”

“父亲上了年纪,身体健康状况又不大好,我又担心闹起来让他伤心...”说着说着,高田触动柔肠,用纸巾开始不停的拭泪。

“所以,你就躲到中国了?”见她伤心落泪,我也心下黯然。

“本以为躲到中国来,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哪知道他竟然也追到了中国,还在全聚德巧遇,莫非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啊?”

“高田老师文质彬彬,而那个家伙却粗鲁凶残,和娇娇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就能下黑手。可想而知,此人秉性如何了。对这种家伙,最好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一想起那个面目可憎的日本青年,感觉就象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的,就连我的老师同学们都说我和竹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高田无声的抽泣,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让人看的心底顿生怜香惜玉之感。

“分开,果断分开,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怂恿道。

“自从碰了这么一件糟心事后,这几天来我一直是心乱如麻。满腹心事不知道向谁说,想来想去,或者只有弘远君可以帮我分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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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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