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紫霄派,紫霄隐峰。
自十年前,掌门渡劫之后便一直隐居此处。
不过整个紫霄不知道的是,隐峰之内除了掌门真人钟灵韵外,还有老祖司马元。
十年前,钟灵韵渡劫成功,晋升伪神境,一举登顶整个人世间最顶峰,俯瞰千秋万代。
而在这十年间,副掌门秦馨掌执宗门、驾驭各方的手段也越发的娴熟,直至而今的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而且外人有所不知的是,随着副掌门秦馨掌控四方愈发的娴熟,其修为也随之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似乎越往后期,其修为增长的便愈发之快。
据紫霄大殿传出的隐晦消息,副掌门而今早在二十年前便臻至半步元婴之境。
而今观之,深不可测!
宗门上下闻之齐齐倒吸口气,区区百余年时间便臻至元婴真境,如此恐怖的修炼速度比之掌门真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妖孽!
不过随后他们便振奋不已,而今掌门健在,副掌门修道天赋惊人,无不昭示着紫霄派日后定会更加的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此乃紫霄之福,中原之福啊。
或许,前任掌门嵇舒夜提出的‘千年大计’极有可能在下一任掌门身上实现也未尝可知。
不过这些宗门内隐秘传闻自然不会传到隐峰来。
而今的隐峰气氛颇为凝重。
只见有数人静默伫立在隐峰峰巅之上,诸如邪神、钟灵韵、菩灵与旃潭等人。
隐峰峰巅不知何时建起一座亭子,高若三丈,檐角翘起,雕梁画栋,尊贵却不显奢华。
亭柱乃是北海千年沉海木炼制而成,青碧翠瓦更是取自南莽五岳灵土烧制而成,就连地上铺就的石板都是源自东荒紫川国圣山‘紫极峰’,更不用提梁上雕刻的小西天上等佛像梵文了,可谓是遍采四海五岳,享尽世间之尊贵。
而在亭子内,正坐着一位颓废俊逸男子。
男子披头散发,衣袍陈旧,俨然至少数年未曾打理了。
其脚下还有数以千计的酒葫芦与瓶瓶罐罐,一股浓浓的酒气向四周散开。
此酒非是凡酒,而是由东荒北境圣泉国进贡的‘醉仙酿’,传言此酒可醉倒仙人,却是不知真假。
但观男子醉醺醺的模样应是不假。
亭外邪神漠然而立,目光平静,神色平淡,似一点都不担心。
菩灵则不断口诵佛号,似是轻声呢喃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过若是仔细听,便会发现这和尚嘴里还不时蹦出一句‘自古情爱最伤人’、‘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穿肠破肚’之类,听得旁侧旃潭连翻白眼。
在几人前方,钟灵韵最近,几乎可以触摸亭中男子。
但钟灵韵神色缄默,看着亭中男子颓废、呆滞的模样,她近乎肝肠寸断。
其脸上似有血痕隐没,俨然非一日之功。
少顷,一道轻微御空声传来,众人都没回头,唯有旃潭回头瞥了一眼,正是紫霄副掌门秦馨。
秦馨靠近之后,并未故作悲戚,只是低眉敛目靠近,对着钟灵韵敛衽一礼。
钟灵韵默默点头,并未说话。
亭中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元。
自从上界归来后,司马元便一直是这般失魂落魄模样。
将自己封闭在亭子内,一言不发,沉默寡言。
十年如一日,从未开口说过一句。
初始,隐峰峰巅不过一块秃石,还是钟灵韵调动四方灵材亲自铸就了这座亭子。
当然,这其中自然免不了请菩灵、邪神出力施法炼制一些禁阵。
起初不过是为了给司马元遮风挡雨,后来担心他心神大开,被邪魔所趁,遂加了佛门法文,以辟邪之用。
这十年来,邪神、菩灵以及旃潭偶尔来看一次司马元,见司马元依旧这般颓废后,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钟灵韵不知到底在司马元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也从未问过,秦馨倒是问过菩灵人,他只给出‘情伤’二字便不再提了。
其实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啊。
当时斗法危急,只看到司马元与那妙华神后模糊说了几句后,便是这般模样了。
当然,似乎他还被妙华神后俘虏了片刻。
无人知道在这段时间,司马元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他自从这般消沉、萎靡乃至是堕落之后,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是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喝。
忽而,钟灵韵微微转首,看着邪神,暗中传音道:“前辈可否告诉晚辈我师叔究竟发生了何事?”
邪神看了她一眼,沉吟少许,缓缓言道:“司马道友与我破境之后,遇见了承天妙华神后娘娘。”
他语气一顿,轻声言道:“那位与贵派青秀仙子一模一样”。
青秀仙子名唤陈青琬,既是司马元师姐,也是钟灵韵师叔。
钟灵韵霎时瞳孔瞪大,气息都有些不稳,眼中似有欣喜与激动之色,她急忙追问道:“我师叔可曾无恙?”
邪神摇头道:“那人虽与青秀仙子一模一样,但不是她。”
钟灵韵颦眉,沉吟了少许后,言道:“前辈是说那人与我三师叔有瓜葛?”
邪神看了眼司马元后,犹豫了一下后,缓缓传音道:“我怀疑青秀仙子乃是那人分魂!”
钟灵韵当即悚然,继而侨脸一白,气息都有些紊乱。
旁侧秦馨忽见掌门师姐出现异样,当即将其扶住。
秦馨随即扶住钟灵韵坐下,小脸有些焦急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钟灵韵则微微闭眼,似有眩晕,难以站立。
随即菩灵靠近,看了眼钟灵韵后,虚诵佛号,言道:“她并无大碍,她只有些累。”
累?秦馨皱眉,师姐乃是半神存在,岂会累?
菩灵看了眼亭中那道萧索的背影,轻声道:“你师姐是心累”。
秦馨心中一紧,紧紧握住钟灵韵的凝脂手腕,轻咬贝齿,满是担忧地道:“掌门师姐”。
钟灵韵眼帘微闭之后,轻轻吐出口浊气,缓缓睁眼,对着秦馨一笑,柔声道:“师姐没事,不必担心。”
秦馨当即点头,随后陪了一番钟灵韵后,忽然起身,向亭子走去。
在邪神诧异,菩灵低眉,钟灵韵惊呼之下,秦馨猛然向着亭子屏障狠狠一撞。
啪地一声,屏障便被她轻易撞破了。
众人有些惊愕,随即只见秦馨起身后,看着前面的司马元,脸上似有愠怒。
这时,钟灵韵艰难起身,心神虚弱地对着秦馨言道:“馨儿,不得对师叔无礼!”
秦馨脸上本是有些迟疑与犹豫,但见钟灵韵脸上惨白血色后,当即一咬牙一跺脚,板着脸对着司马元言道:“师尊,你还要颓废到何时?”
此言一出,整个隐峰峰巅都陷入沉寂,鸦雀无声。
司马元眼神微闭,似垂头不语。
钟灵韵脸色再次一白,对着秦馨厉声道:“馨儿你放肆!!”
“怎么跟师叔如此说话?赶快退出来!”
秦馨神色倔强,坚决地道:“不,我不!”
她转首看着司马元,认真地道:“师傅,徒儿不知道你遭遇了何种悲痛的事,但我知道您很伤心痛苦。”
她语气一顿,沉声言道:“但徒儿只想告诉你,师傅你不是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你还有徒儿我,你还有掌门师姐,你还有紫霄派、神霄宗十万徒子徒孙!”
她一字一句地道:“而且,我们所有人的生死都与师尊你的喜怒哀乐息息相关!”
“师尊你高兴,徒儿便打心底里高兴,掌门师姐更是高兴的语无伦次;师傅你不高兴,徒儿也会战战兢兢,掌门师姐也会局促不安,心慌意乱;师尊你痛苦,徒儿也能感同身受,掌门师姐更会悲痛欲绝!师尊你的呼吸,关乎我们所有人,所有紫霄弟子!”
她神色郑重,话语沉重,气氛更是格外凝重。
唯有钟灵韵泣不成声,呜咽不已。
这些年,她自然清楚小师叔的经历,更能感受到师叔心中埋藏的那份痛苦。
甚至,每一次小师叔去三师叔陈青琬、师尊吕昭阳坟前,她都一清二楚。
因为,每当师叔离开后,她都会默默地给那些只闻其名不见人的师尊点上三根香。
尤其是在三师叔去世后,师叔去剑峰上坟的次数就更多了。
每一次看见师叔茕茕孑立的孤单落寞身影,她就肝肠寸断,她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小师叔心中的痛苦。
因为,她也敬爱着三师叔啊。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师叔司马元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帮他看着剑峰,帮他看着紫霄派。
也帮他看着三师叔陈青琬、师尊吕昭阳他们的坟墓。
她想着,如果这辈子就这样能为小师叔看着这些坟墓,一辈子默默地守候在小师叔背后,那该有多好啊。
她有时自怨自艾,修为不够,无法帮助小小师叔,助
他杀敌、帮他挡灾,助他渡过一次又一次劫难。
所以,当孙伯宗拿出那枚玉佩时,她真正地心动了。
她要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帮到小师叔。
每一次,当小师叔那落寞悲痛的背影出现在剑峰时,她都会心如刀绞。
而她也从最开始的尊敬,到后面的敬爱,再到感同身受,再到孺慕,最后才是现在的默默守候。
他对她而言,如父如夫。
因为她爱慕着她的小师叔啊。
过去积蓄一百多年的感情,仿若在今日开启了一个小小的阀门。
似有泉涌喷出。
这一刻,钟灵韵无声流泪。
亭中,司马元背影一僵。
沉默少许后,缓缓起身,继而转身看着众人。
秦馨转怒为喜,心中喘喘,小脸上还强撑着愤愤不平地神色。
邪神波澜不惊,菩灵虚纳佛号,神色放松地言道:“恭喜道友突破心障,再上一层楼。”
司马元轻轻颔首致意,随即他轻轻一震,身上灰尘、污垢以及臭味齐齐震掉、震散。
同时都掉的还有那些萧索、那些堕落、那些颓废,还有那些堕落,似乎都随之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一袭银白色道袍披上,乌黑长发再次束缚。
恍若昨日,丝毫未变。
这一刻,司马元再次归来。
随即他看向近前的秦馨,吓得小姑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脸上露出羞红之色。
司马元含笑点头,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秦馨的小脑袋。
岂料这一动作,直接将秦馨吓傻了。
要知道,从拜入紫霄派后,师尊就从没摸过她的头了。
继而司马元走进钟灵韵,看着她脸上的血痕,泪水将以胸前的衣襟沾染了一遍又一遍。
尤其是钟灵韵心神之力,竟损耗绝大部分。
这些,都是因为担忧司马元而寝食难安导致的啊。
司马元抬手,用大拇指轻轻擦拭掉钟灵韵的泪水,目光中罕见露出心疼与怜惜,柔声道:“傻丫头,师叔没事儿了。”
钟灵韵当即扑入司马元怀中,竟然不敢不顾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时,邪神、菩灵以及旃潭等人极为自觉地遁走避开。
最后默默离开的是秦馨,她不舍地看了眼师尊司马元与师姐钟灵韵后,方才悄然离去。
钟灵韵扑入司马元怀中,破天荒地毫无顾忌地大哭。
这一哭,好似要将往昔数十年的敬爱、委屈、心疼以及难受哭出来。
她知道师叔身上背负了太多痛苦与仇恨,也承载了太多责任,她自己也为小师叔默默背负太多。
但一直以来,小师叔谁都告诉,她也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以前她倒不觉得苦,可一看小师叔这般痛苦后,她才感到痛苦、彷徨与惊慌失措。
因为,她离不开他啊。
她心中藏有太多了话要跟司马元说,比如关于师尊的仇恨、三师叔的一切过往,还有宗门内部大大小小的问题。
她也有很多委屈,也有很多痛苦。
当然,更多的是对小师叔的那份眷恋。
太多,太多。
但一切话语到了嘴边,却尽皆化为一句。
钟灵韵呜呜哭诉地道:“小师叔,你要是走了,韵儿怎么办啊。”
“师叔,韵儿好害怕。”
“爹走的那天,韵儿害怕。”
“三师叔走的那天,韵儿也害怕。”
“师叔,你说,你要是有个意外,你让韵儿怎么办。”
司马元心中一震,看着怀中的钟灵韵,平静却死寂地眼神中在划过一丝痛苦之后,终于露出一丝神采。
他目光温柔,轻轻拍了拍怀中的钟灵韵,声音温淳,柔声道:“没事了,小师叔没事了。”
他语气平和,温柔地言道:“放心,小师叔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师叔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呢,还要保护你们,还要救回你三师叔,还有很多很多事情。”
他手中柔和的荧光笼罩钟灵韵,轻声言道:“睡吧,睡一觉就好。”
怀中钟灵韵不知何时,渐渐睡去。
琼鼻中似有轻轻的鼾声响起。
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紧司马元衣袍,拽都拽不开。
仿若生怕司马元突然就这般离开似的。
司马元就这样一直抱着钟灵韵。
一直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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