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孩子顺理成章成了龙择天的学生弟子,短短几日,龙择天对四个孩子已有所了解g。满仓暴躁虚浮,立存爱耍小聪明,福瑞古板,树枝心大,好像是没有在乎的事情。四个孩子个性截然不同,但是有一点相通,都不爱学习。
春风学堂的教材是那个老夫子自己编纂的,已不是启蒙之学,圣人学下,夹带私货不少,比如那本《学而》篇,不是讲经世经典,冒了儒家圣人的治学经典,学的是学以致用,不是高堂学问,指责当世文风浮躁,以学为名博取功名利禄是真,好一顿鞭挞。老夫子过了瘾,却将学生引入歧途,既然圣学如此不堪,那还学它作甚?再有儒学六艺,说《礼》狗屁不通,完全是迂腐,若是按照那种规制,吃饭都要吃两个时辰。老夫子相反对骑射御术都是有些推崇,说天下之大,武夫一般来讲都很正直,路见不平拔刀而上,那才是学以致用的典范,而且无论武夫御驾之术,学的不精,最起码赶个车梨个地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龙择天笑了笑,即便圣人之学有些迂腐,但是断断不是如此不堪,夹枪带棒的教授这些,让孩子们先入为主,总归不好,何况所谓治学,还是要系统一些,儒学系统驳杂,总要先学一学,就算是不好,孩子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判断,最不济,好好引导一番,不走腐儒覆辙也就是了。
龙择天的儒学典籍浩若烟海,五花八门分门别类的各流派书籍众多,但是,儒圣的亲传一定要学的,那是整个系统的地基。至于孩子们不爱学,龙择天并不发愁,所谓子不学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四个孩子的家长都是粗人,那么教不严的问题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那就没问题!
四个孩子,在杀猪匠家的小院里摆开了场子,龙择天手里拿着手指粗细的柳条,四个孩子马步蹲桩,头上顶着一本圣贤书,手里打开一本圣贤书,从第一页开始,要抑扬顿挫整整齐齐的读下去,稍有懈怠,柳条上身,那叫一个疼!
满仓尤其挨打最多,后背和屁股,本来脆弱很不遮体的衣衫露出了黑红的皮肤,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对那个一直斜靠在摇椅上的先生的仇恨,读书的声音带着哭腔,再加上是不是吸溜吸溜吞咽鼻涕的声音,孩子们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比起来,老夫子不过是骂人而已,断断不会如此虐待自己!
杀猪匠却再也没有表达自己的不满,有时候还幸灾乐祸:“该,活该,春风学堂,怎么说那是夫子先生,总好过这位只知道站桩读书的人,你们自己选的先生,哭也要哭完!”
孩子们体无完肤,即便是相对乖巧的树枝也衣衫褴褛,孩子们想坐下瘫倒,但是,两个时辰的站桩加读书,那位先生一直靠在那张吱吱扭扭的摇椅上,只要他在,哪怕是腿断了,也只能那样蹲着,想瘫倒都不能。
第一天的两个时辰后,四个孩子无一例外的晕了过去,然后那位先生就把他们带到一处天青地绿有湖有水的地方,将他们泡在湖里。
杀猪匠姓张,被人称为张屠夫,是一个粗的不能再粗的粗人,但是偏偏有一个美若天仙的风韵犹存的媳妇,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大囡,还有那个媚眼已经看出是个美人坯子的树枝。就算是比较接近他的儿子张敦实,似乎也对粗的不能再粗的父亲不太感冒。父子走街串巷,以杀猪杀羊杀牛等为生,乡下的一亩三分地也不太上心,除了左右的私田种一些时令菜,日子就在杀戮和喝酒中度过。显然对小女树枝的学习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因而,对女儿的读书蹲马步晕倒被打,都充耳不闻,爱咋咋地!
奇怪的是另外三人对此也好像事不关己,大囡倒是看过几次,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的先生,再看强忍怒火和吞咽鼻涕泪水呜呜咽咽读书的孩子们,没有任何表示,该干嘛干嘛。
满仓的娘亲和姐姐来过一次,满仓当着娘亲和姐姐的面想要告先生一状,但是,临了,还是改变了主意,说先生对他们好极了,不但学文而且练武,这不,本来瘦的麻杆一样的胳膊现在有了肉,力气更是大得出奇,现在再犁地拔苗,一口气一条垄,都不带抬头的。
只是满仓对那位公孙先生不放心,不让娘亲和姐姐见那位先生,说那是个好色的家伙,眼神能勾人,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这天雷地火的,何况姐姐又是个漂亮人,万一呢,让先生给通吃了,在这遮天镇,怎么还有脸见人?
娘亲和姐姐破例没有打骂这位口无遮拦的暴脾气的孩子,果然就像做贼一样,与孩子见了一面趁着先生不知道哪儿去瞎逛,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开。
至于立存和福瑞的家人,也知道孩子被春风学堂的老夫子赶出来后被一位公孙先生收留,落脚屠夫家,管吃管住还教文习武,来看了看,带了几框鸡蛋,推推拉拉的硬塞进屠夫媳妇的手里,便匆匆离去。
转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离着大年三十还有五六天,孩子们经过了三个月的残酷训练和读书,果然有些起色,不爱读书的人,现在如果不站桩读书而是只读书,就有一种轻松快活感。四书五经,显学大道,杂七杂八的书,读起来也是铿锵有力,就连落笔写字,也不同寻常的稳定,没有了一丝浮躁和虚浮,有铁挂银钩之像。龙择天说要给孩子们放几天假,过了十五再回来读书,走之前,每人写一副对联,带回家里,作为显摆自己成就的成果。
满仓对此嗤之以鼻,但是,不甘心被人瞧不起,说道:“天下读书人最后都把书上的东西做为显摆的本事,先生也不例外,我若是写得好,娘亲和姐姐必然夸赞,必然说是先生教得好,然后在她们心里就会留下好印象!你这一手欲擒故纵玩得好,只是,我还不敢不写,而且还要写得好,入了你的圈套了!”
龙择天照着满仓的头顶拍了一下,说道:“就你事多,小脑袋瓜里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满仓揉揉头,看了看龙择天,似乎认命一般,道:“若是姐姐有意思,我还可以忍,你成了我姐夫我还能欺负你,若是你成了我后爹,我不能忍,早晚要打一仗!”
龙择天不计较满仓的胡说八道,对另外三人道:“写对联不光是要讨个吉利,对联讲究对仗工整,联意或喜庆或内涵,字迹要求更是很高,你们看,小镇几处为数不多的庙宇祠堂,对联被刻印上去,都是极见功底的,比如那副:溯祖德宗功,奕叶簪缨推望族;别兰孙桂子,万年诗礼继先声。就很见功底,可见好的对联像是圣学文章一样,是可以传世的,也是最见功底的。你们学了三个月,早已过了启蒙学子阶段,下一步,你们要学的是三教大家之言,现在也是考核你们功底的时候。”
树枝挠了挠头,说道:“我父亲不过是一个杀猪的,我家也非簪缨之家,我们三个孩子也非兰桂齐芳之人,屋门和大门连个贴对联的好地方都找不见,写的好一些,我怕是写不出来!”
龙择天笑道:“你能说出这些话,就足以证明你三个月没有白学,但是我告诉你,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反过来一想,也许因为你这幅对联让你家门第生辉呢?也许对联一贴,容光焕发,小院变成洞天福地了。总之,学问一道,虽然不能立时让家人变得富贵,但是,丝丝缕缕,文气所染,土墙也能金碧辉煌。你们的家都是贫寒之家,一副对联也许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只要有一点改变,而且还是通过你们的手来改变,那么,就说明你们对家有贡献了,不是吃白食的人,而且,这个家说不定要靠你们更多,是不是?”
福瑞早就听进去了,甚至比另外三个孩子更留心些,剪裁红纸,研磨蘸笔,铺开对联,略做思考,一挥而就:尚流云致远,须奋翮高飞。
龙择天一笑,说道:“杂书看得多也有好处,这幅联用的是现成的,却用的刚刚好,赞!”
树枝也不甘示弱,挥笔: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龙择天呵呵一笑,道:“可以贴在大门,也好给张屠夫提个醒,也赞!”
立存想了想,写道: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在读书。
龙择天伸出拇指,道:“书没白读,也看到了善的的重要性和好处,这说明,读书苦,却是可以坚持下去的。生在贫贱人家,读书是可以改变命运的,不是说种地的就贫贱,而是哪怕是种地,也需要有文化,何况不甘于贫贱,本身就是上进,值得鼓励!”
龙择天看着满仓,说道:“很多人只看到了你丑陋的一面,比如暴躁无礼,但是,你的可贵之处也恰恰在这一点,粗暴是嫉恶如仇,无礼更多的是对待世俗的反抗,只是还稚嫩一些,有棱角是好事,但是,剑锋所藏,寒而不漏,一旦剑出,必然寒光骤起,邪魔胆寒。你现在还小,不懂得隐忍,多一些吃苦和磕磕绊绊对你的成长有好处,读书不是教人学会虚伪,而是遇事多一些思考,我想看到你一剑而出光耀十三洲的那一天!”
满仓一直握笔踌躇,听到龙择天的话语,如晨钟暮鼓,破例行礼,然后铺开对联,一挥而就:养天地浩然正气法古今完人,修淡薄宁静之心效致远圣贤。
龙择天摸了摸满仓的脑袋,说道:“这份雄心已经足够,接下来的苦头,才是这份雄心的依托!”
龙择天看着四个孩子,说道:“春风学堂的老夫子给了你们启蒙,起点极高,只是你们被推上去却发现脚下虚浮,没有根基,你们四人品行不同,如一体四面,树枝在屠夫家,却保留着善良的本色,福瑞父母老实本分,父亲是木匠,镇上的桌椅板凳窗户门斗,大部分都是你父亲的手笔,算不上精致却也能让大多数人认可,他传给你的品格就是踏实。立存家人无一例外都是务农,垄沟里刨食却没有任何怨言,春种秋收,一丝不苟,贫寒了一些,但是谁敢说那不是一种本分?所以,立存怨言不多,路走的扎实。满仓啊,不说你好高骛远,但是,若是你这份雄心配上他们三人的诚实善良本分,你是可以一飞冲天的。你们四人,被那些人看着,他们也在看着我,就是想看看我如何劝学,如何让你们从一窍不通的学生变成他们眼中的优秀学子,所以要争气啊!”
孩子们还是有些懵懂,一副对联,就算是直抒胸臆,也暂时谈不上志向高远,不过,这字这联,三个月前的水平和现在比简直天翻地覆。树枝把对联贴在大门上,父亲几次经过门口,暗暗啧啧兴叹,但是,只要看见树枝凑到跟前,便马上变了脸色,说道:“什么玩意儿?跟老鼠爬的一样,字不像个字!”
回过头就跟媳妇小声道:“那先生还是有两把刷子,不开窍的硬是给开窍了!”
媳妇点头,在屠夫不注意的时候,总是向先生投出一丝赞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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