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淡紫裙裳裹住玲珑身段,扯出水袖,腰系嫩绸,凌波翩跹,水袖如流云翻飞,宛若一只蝶翼轻舞的鸢尾蝶,裙摆荡漾开,成一朵风中芙蕖,美好悱恻。
云纹锦衣的看客拊掌道了一声好,又浅吟了句梁简文帝时的乐府诗——“翻阶蛱蝶恋花情。”
衣裳若莲袖若蝶,好一出婉转风流的蝶恋花。
长安城北里的平康坊向来是风流所在,尤以坊东南曲的三家都知娘子最有艳名,可自从巷尾多了这家胡姬酒肆,那些中原才貌双全的都知娘子便全被比了下去。
这酒肆说来奇怪,没有人知道它何时来,又是何人所建,竟像是一夜之间,凭空多出来的一样。酒肆里的陈设和其他坊并无差别,唯一特别的,便是这里的沽酒娘全是胡姬,美艳的胡姬面上,都覆着如雪般的重重幂篱。
一举一动,婀娜多姿,别有风情,想也想得到,这幂篱下是怎样的美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若点砂。
可是这胡姬酒肆有个规矩,品葡萄美酒的酒客,看胡旋舞的看客,听异域故事的闲客,可与这里的貌美胡姬随意调笑,唯有一点,不许掀开她们面上的幂篱。
此时酒肆里,正演着一出戏,是长安的名曲《踏谣娘》,那起舞的胡姬淡紫裙裳,水袖翩跹,踏地为节、连袂而舞、且步且歌、一唱众和。
舞罢转身,那姑娘向叫好声起的地方淡淡看了一眼,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流光婉转,脉脉如水,而后施施然跪坐下,玉指拨弦,琴声铮錝,歌声愈发清越空灵——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琴声还未落,只见一人圆领青袍,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径直走过去抓住了弹琴女子纤细的皓腕,“美人儿,本公子可舍不得你忧伤终老!”说罢,竟扯了她转身欲走。
那胡姬竟未挣扎反抗,只静静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登徒子使了劲,奇怪的是却拉扯不动,只扯下一截绣着芙蕖的袖子,胡姬纹丝不动,也不发一言,那人碎碎骂了几声,说怎么像扯了截木头!
周围的看客嬉笑着交头接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人面上挂不住,狠狠推了胡姬一把,推搡间,那绘着水芙蓉的七弦琴便掉落在了地上,“啪嗒——”一声,七弦皆散。
这一次动静可不小,竟硬生生把那胡姬面上的幂篱碰掉在地上。
幂篱下的容颜,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若点砂。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惊艳!
那人不由咽了咽口水。
可下一瞬,表情却凝滞了,那张本应肤若凝脂的脸,竟一点一点现出了纹路,古怪诡异的纹路,像异族战旗上的图腾一般可怖。
那登徒子惊呼了一声有鬼!便转身就跑。
可整个人都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一双冰冷苍白的手臂环住了他,美艳的唇靠过来,吐气如兰:“你不是想看看,幂篱下是什么模样么?”
“你说,我美不美。”
那人求救一般看向周围,可是那酒肆里的客人依旧有说有笑,喝酒看戏,时不时和来沽酒的胡姬调笑几句,任凭他大呼救命,都好像看不到也听不见一样。
冰冷的手臂越缠越紧,犹如无数冰冷的丝线将他紧紧勒住,挣扎不得。
暮色时分,落日西沉,坊里烛光次第亮起,酒旗飘扬。入夜时的平康坊才是最热闹的时候,可街尾生意正好的胡姬酒肆却早早打烊。
门上落了锁,与坊外一隔绝,整个酒肆里一下子安静了。
酒肆的主人点了灯,走过楼里上下三楼,悄无一人,白日里那些嬉笑迎客、长袖善舞的胡姬,竟好似全消失不见。
她看着空无一物的酒肆,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又只剩下我一个喽!”
烛火明灭,映着她身上一袭水绿大袖的黛色衣裳,繁复层叠,裙摆拖得很长。
走回长廊的时候,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蹙眉回头,见是那绘着水芙蓉的七弦琴,琴弦散了一地。
她唏嘘着,小心捧起了桐木的琴身,喃喃道:“果然用不惯中原的器乐啊,啧啧。”
那桐木在她指下,竟无弦自响,暗夜里听着,竟像是呜咽,她安慰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琴身,细声软语道:“好啦好啦,别哭了,我们回去,给你换个好看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