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依依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这条小路她如今一个人已经走得很熟很熟了。
从前她和周爹一起走,如今这条回家的路却只有她一个人走了。
周依依垂头默默走着,天色昏黄如草布,两畔河田里蛙声鸣鸣,一浪胜过一浪强。快到家时,周依依忽然瞧见家门口远远立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仿若廊下的木柱子一般。
会是谁呢?
周依依心想。
整个周家村只有她家一户远了村落落脚在后山脚下,素日里村里众人除了葛叔叔一家外其余人见她皆如见晦物,唯恐避之不及,故而不可能是村里何人。
难道是过路人误闯后山迷了路?瞧见有人家在此才出现在她家门口的?
周依依越想越觉得有理,后山山深得很,便是从前周爹在世的时候,时常进山打猎给她补食,也不曾深入过山里面。可见后山是不能乱进的。得赶快告诉那人才行。
周依依赶紧提了脚速,小跑过去。
“喂!你是谁呀?”周依依小喘着气跑到来人身后站定,弯着身子一手还插在腰上支撑着,“你在我家门口站着干什么?你是迷路了吗?”
那人身量约莫八尺,着一身黑色长衫,腰间缀着一块圆形玉佩,颜色黑白相交,黑色中间点有白色小点,白色中间点有黑色小点,模样有些肖似八卦。听见周依依说话,便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来。朗眉星目,面如冠玉,只一双眼里透着与生俱来的淡漠与疏离。待瞧见周依依眼下漆黑的一圈后垂于身侧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中指快速点过,淡淡道:“姑娘住这里?”
周依依点头,见他模样不似坏人便答道:“对呀,我住这儿,这里是我家。”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后退了一步,道,“你离我远点吧。”说完又觉得不对,自己赶紧跑进家,半掩了门,探出一半小脑袋来,伸手指了指刚刚来的那条路,“你要是迷路想找人问路的话,就沿着这条小路走,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走到村里了。村里面人多,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怎么出去了。”说完就要关门。
“稍等。”
一只手霎时便落在木门上,拦住了周依依的动作。
“你还有什么事吗?”周依依歪了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要家去了,待会儿天黑就瞧不清路了。你快些走吧,按我和你说的走,一直走到头就到了。对了,不要和他们说你见过我,和我说过话,免得到时候牵连到你他们都不愿和你说话了。”周依依说着说着声音也小了下去。
她虽不承认自己是天煞孤星,但人心肉长,对村里人所说的话也难免在心底有些在意和介怀。她父母早逝是真的,葛叔叔待她好却英年早逝也是真的。连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跟她有关联的人都没有好运。她似乎是真的没什么家人缘,亲友缘……更何况,她还从小到大都有那么个特别的地方在,能见人所不能见……
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不想再和任何人有什么深的瓜葛,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任何人。
“你说不要和他们说起你,”那少年凝眸向她看来,“为什么?”
“我……我……我运气有些不大好,大家……大家都不大喜欢我。”周依依说着说着低了头,“反正你别提到我就好了。”
“运气不好……”少年不觉拖长了音,又抬眸细细瞧她,道,“我观姑娘眼底淤青,似有心事,觉无好眠,且非一日两日了。”
周依依一抬头,迅速瞧了他一眼,又赶紧垂了头,催促道:“你快走吧,我要关门了。”说着拂开了少年搭在门上的手,迅速关门落拴。
那少年站在门前,一手背在身后,眼睛直直瞧着那刚刚合上了的大门,定定立了好久。半晌之后,才转了个身,抬头瞧了瞧天边夜色,皎月爬空,映出片片银色云雾,方抬步离去。
周依依背靠在门上,听着门外似有脚步离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听不见,才又悄悄开了个门缝朝外望去,只见门外夜色浓浓,早已瞧不见那个挺拔修长的黑色身影了。
周依依再次合上门,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和难过。
这是第一个主动和她说话的陌生人,没有嫌恶,没有躲避,坦荡荡地看着她。只不过,怕是明天过后再见面,他再也不会同刚刚那样如同对待寻常人一般地和她说话了吧。
周依依擦了擦眼角。
不许伤心,不许难过。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的嘛?阿爹阿娘不在,周依依你就是一个人了,你得坚强,要相信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不能叫阿爹阿娘担心失望。
吸吸鼻子,周依依眨眨眼睛,大步朝屋里走去。
找个机会看看晚上能不能和葛叔叔说上话就好了。若是能说上话就能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依依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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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周依依打着哈欠起了床。
又是一夜的梦,她早已习惯,只不过近段日子梦里的主角换成了葛叔叔。
还是一样的梦境:血,水库,人掉进去。
周依依还是不懂。
她说不出话,梦里死去的葛叔叔也不说话。
她只能看着他,一遍遍来到水库,一遍遍掉进水里。
但她直觉这个梦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水库,水库……
葛叔叔的尸体在水库里被发现,她梦见葛叔叔掉进水库里,葛叔叔的死一定和水库脱不开关系。
可是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会有血呢?
周依依边打着哈欠边往水库方向走。
她还要再去看看。
早晨的阳光还不太猛烈,金色的趣÷阁直地穿过云层照射在大地上,天边一片被染得金黄而明亮。
肚子有些饿,早上只吃了一个冷馒头,这会儿周依依的肚子又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乖啊乖,我现在没有东西喂你吃啊。等会儿到了水库边上我抓几条鱼烤给你吃好不好啊?你听话啊,不要吵我了啊,你吵得我没劲就没力气抓鱼给你吃了啊。”周依依两手摸着肚子嘀嘀咕咕低头说个不住。
“姑娘。”有人声自头顶传来。
周依依吓了一跳,猛一抬头,就见身前一臂之距处站着一个少年,面朝着自己不动。
因他逆着光,整个人便被包裹在金色光影里,漆黑衣衫衬得他面容更加暗沉模糊,只声音低低沉沉,却稳重的紧。
“是你!”周依依瞪大眼喊道。
“你怎么也在这?”周依依脱口而出道,又补了句,“这……这么大清早的。”
少年抬头望天,道:“巳时。”
“什么?”周依依没听清。
“过了巳时,已经不是大清早了。”少年重新看向她,淡淡道。
周依依脸红了红,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小声嘀咕道:“我每天都起得很晚,今天还没到吃午饭就起来可不就觉得是大清早了嘛。”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瞄了他一眼,道,“你……你怎么跑这来了?这里是水库水很深很不安全的。”又奇怪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找个人问路就能出去了。难道你没找到人?还是……还是他们知道我和你说过话而连累的你也没人搭理了啊?”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唉,我就说过大家都不喜欢我的吧。你瞧瞧你的运气也被我给带差了。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我不想害的你更倒霉的。”
少年安安静静听周依依说话,也不打断,待到周依依说完后,方才道:“姑娘可曾知晓周家村今日发生一起命案之事?”
“我知道啊。”周依依不解,歪头瞧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偶然路过此地,听得这一消息,便想来看看。”少年道。
周依依皱眉奇怪打量他,觉得这人似乎有些毛病。
听到有人没了还特意跑来看看,看什么看啊?
“昨日按姑娘指路,我遇见一人便向他打听,得知死者乃是溺水而亡。”那少年继续道,一指身后湍湍水流,“溺水之处便是这周家水库,所以我今日便来此处看看。”
“不是溺水死的。”周依依摇头道,“葛叔叔不是溺水死的。”
少年眼眸一睁,目光似有潮水浮动。
“我也这般觉得。”少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