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妈因为太过激动,被医生一针镇静剂打进去后昏睡了过去,她原本就没休息好,睡着后睡得很深。人还真是个奇怪的生物,激动起来的时候疯狂得似乎要把人撕咬碎,睡着后又那么沉静安宁。
看到我妈睡得那么沉,我也有点想睡了,认真想起来,好像从期末考试开始,我就没怎么休息过,可是我却没怎么觉得累,却跟打了鸡血一般,活力满满。
可是我心底是明白的,我把自己伪装得那么忙碌,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无聊。
然而撑到这个时候,我真的累了,好想睡,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一张能让我安然入眠的床铺。
我坐在我妈的病床前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我还不能休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爸还没有醒,各种费用都需要我去考虑。
困扰着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竟一阵晕眩,我倾斜了下身体,想靠在门上,却意外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同时我听到杜译承好听的声音:“这回轮到老师休息了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听了不知为何一阵安心,眼皮一重,合上了就再也睁不开了、
后来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人在宾馆里,眼睛一睁开看到合在一起的窗帘,有一阵阵微风,把紧闭的两片窗帘吹出一条细缝来,我趴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眼睛盯着那个细缝看了好久,我能看见外面灰蒙蒙的一片,但是具体几点我不能确定。周围寂静无声,我感觉到了无限的安宁,极度疲惫的身体在长时间的睡眠中得到了充分的放松,身心同时放松的体验从未有过,我看着那个变化着的细缝,久久没有动作。
再多一点,让我再感受多一点。我太累了。
我贪恋此刻的安宁与舒适,静谧的环境中我什么都不需要再考虑,那些烦人的事情似乎都离我远去了,我终于到达,所谓的心底真正的宁静。
那是我一直所追求的,却从未真正得到过,我自己也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出其不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房间里有细微的声音,是杜译承。他脚步放得很轻,动作也尽量轻柔,房间里因为拉着窗帘阻隔了时间,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只听到杜译承温柔的问好声:“老师,早上好。”
我一睡,竟然就睡了近一整天,我吓了一跳,忙翻身坐起,却被杜译承按住了肩膀,他细长白皙的手指放到唇边做出个噤声的动作,他说:“嘘,老师不要动,现在还是凌晨哦。”
我坐了下来,急躁的心被他一句话安抚下来,怪不得天那么灰。
我坐在床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环视了房间一圈,是酒店无疑,只是看起来比我跟正平之前住的那个条件要好得多,整个房间设计得简洁大方,陈设合理实用性强,房间里家具不多,是个适合入眠的好地方。
杜译承还真听我话找了个宾馆休息呢。
我这么想着一边等着杜译承打开食盒。
熬得软糯香甜的白米粥,搭配简单的配菜,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我一直以来吃不惯西式早餐,结婚后给家里人准备的也都是正经的中式早餐,好在我看的食谱多,倒不至于让早餐单调乏味,魏源纬就一直吃着我做的早餐,虽然他的参考价值不大。
饿了一天的我吃光了食盒里的全部粥,末了还不忘舔了舔嘴角的米粒,我满足道:“吃饱了。”
杜译承好笑地看着我,说:“可是老师你把我的份也吃完了呀……”
我一愣,脸热起来:“啊,是吗,真是抱歉了,我不知道那是两人份的,要不我再去买好了……”
杜译承却笑了出来,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吃饱后,我站起身,说:“我要回去了,”医院里我爸妈还都在,一晚上过去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好啊,”杜译承也跟着站起来,说:“老师我送你。”
我始终没有把昨天的事情问出口,杜译承帮我太多,我不好意思再去问他昨天为什么不高兴,我知道我态度有点不好,只是那个时候我实在太累,杜译承这个人我本来就看不透,他身上有双重身份,我真的很难分清,哪个时候是哪个他。
哪个他我都要花很大的功夫去应对,何况是现在状况下的我。
于是只好沉默,好在杜译承没有注意到沉默中的尴尬因素,自然地打开车里的cd,节奏快速动感的摇滚乐瞬间占据了整个车厢,我不适应地往后缩了缩身体,显然不能接受这样刺耳的音乐,恰好这个时候杜译承转头看了我一眼,正对着晨光,我看到他英俊的面庞,灿烂的笑容,独属于青年人的年轻与活力。
我吓得忙别过了头。
杜译承是离我遥远的,八年的时光,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相比已经被生活榨干所有激情和热情的我,杜译承身上的热情热烈得叫我害怕,或许八年前的我也曾这样年轻欢乐过,只是那已经成为过去,又或许,人不可能永远疯狂的原因就是人不可能永远年轻。
而我显然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父母已经不再是可以依靠的大山,他们要倒了,而作为子女的我要站起来,代替他们,成为另一座山,只是可惜,这个时候没有人需要依靠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要一个孩子,孩子单纯无辜,不会想着办法来骗你,不会利用你,她只会单纯地依靠你,甜腻腻地叫你妈妈。
尽管抚养说白了也只是种双向利用,但是我真的需要一个孩子,因为我真的太孤单了。
我为我这个想法感到震惊,这几天想的东西实在太多,甚至都有点奇怪了,我甩了甩脑袋,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孩子什么的,早就在结婚前就成为不可能了。
赶到医院后,我才知道我爸昨晚就醒了,现在情况稳定没有任何问题。我来到我妈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我妈在喂我爸吃饭。
我妈看到我,眼神回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继续手里的动作,倒是我爸,像是没有看到我一般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我还没来得及进病房,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我:“纪小姐。”
我脚步一顿,转头看着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我听到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您父亲的主治医师,姓许。”
我客气道:“许医生,你好。”
“是这样的,关于您父亲的病情,我有点事情想跟您谈谈,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我预感不好,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我跟着许医生走向办公室,走了几步后我回过头,看到杜译承站在病房前注视着我,如果没有意外,那边站的应该是谁?
脑子里忽然窜出这个问题,肯定不会是正平,正平那样的男人太完美,不该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应该是个普通而有点迟钝的男人,不善言辞,却老实踏实。
在医院狭窄的走廊里,我终于得出了室友问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只是现在已经迟了。
我掉进了圈套,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可是我又怨不得谁,猎物被猎人捕获难道都是猎人不好吗?要是那只猎物不会贪心圈套里的食物,也不会被人捕获。
变成这样的结果,我谁也怨不得,时间是一分一秒过去的,这样的状况也是慢慢形成的。
正如我父亲的病情。
我爸痴迷于物理学,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但毕竟能力有限,我爸一直没法在物理学上做出任何建树来,要是换个聪明点的人,早就放弃不干了,或者停步于此,把自己已经会的学懂,授业教课也能做出一套自己的做法出来,到时候升职跳槽,也不是问题。但是我爸不是,我爸在这方面很笨,永远要学新的东西,因为新的东西能给他带来激情,等你发现一道题可以用更加简单的方法做出来的时候,你不激动?
可是别人不需要,我记得我爸曾经被家长无数次投诉过,因为他教的东西,都是课本上没有的,都是超纲的,他教了学生很多解题方法,理论知识不同,解法更不一样,但是学生们都记不住,更别谈在考试中用上。
学生需要的不是最简单的解题方法,而是稳当的解题方法,尽管那个方法繁琐。
我爸虽然被投诉过很多次,但是还是死性不改,他有他坚持的道理,尽管没有人能够理解。
然而常年这样高强度的脑力活动,早就把我爸给透支了,他在三十几岁的时候就斑白了整个头,样貌苍老与年龄不符,小病不断身体不好,所以一直照顾我爸的我妈怨言不断,可是这下子,我妈无话可说了。
因为我爸,傻了。
他再也不会去看那本他永远看不完的书了,因为他的记忆里,已经没有那本书的一席之地。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