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帝心中依旧不大相信这件事会是北棠雪所为,试问有几人会在残害手足之后堂而皇之的走出来伏法认罪。
可偏生众目睽睽之下,又无力反驳,北燕帝有些气恼的对着北棠叶开口道:“叶儿,雪儿所言可否属实?”
北棠叶看向恭敬的跪在地上的北棠雪,上前一步开口道:“回禀父皇,申时儿臣确实同几位同僚于林中东面方位,并未遇见过十二弟。而对于八弟所说,儿臣认为还是应该彻查一番才是。”
虞挽歌的手指轻轻虚敲着,难道说此次刺杀真的同太子一党无关?
北燕帝也陷入了沉默,现在他所认为的凶手矢口否认,而他认为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却义正言辞,倒是十分难办。
虞挽歌的目光落在躬身跪地的北棠雪身上,看着那张神色不变的脸,波澜不惊,一身雪白好似初遇时那场纷纷扬扬的雪铨。
北棠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男子,转动了手指上的碧绿扳指。
随后,光禄大夫便上前一步开口道:“启禀陛下,老臣认为此事多有蹊跷,太子仁义,八殿下高洁,老臣认为他们断是不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来,还请陛下明察。”
虞挽歌扫过北棠妖,好一个以退为进,越是想要护住太子一脉,柔妃的母家赵家就越是激愤,两者相争,渔翁得利,到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北棠雪受到了惩戒,慕家都会死死咬住赵家不放。
“陛下!还请为十二殿下主持公道!”
“是啊,陛下,十二殿下年纪尚小,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只怕十二殿下死不瞑目啊!”
赵家的人如预料之中开口,恼怒而咄咄逼人的架势让北燕帝蹙紧了眉头。
“北棠雪,朕再问你一遍,此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棠雪身上,北棠雪平静的开口道:“是儿臣所为,儿臣甘愿受罚。”
北棠雪的话一落,皇后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八弟!”北棠叶也终究是按捺不住,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让他如何坐视不理。
北燕帝侧过头,一甩袖:“将北棠雪发配皇陵!即日起,不得踏出皇陵半步!”
“父皇!”北棠叶上前一步,眼眶发红,额上青筋也竖起了几根,看起来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北燕帝看着北棠叶,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虞挽歌伸手拿出一只新的茶盏,精致的柠黄色冰花碎纹将茶盏点缀的带了几分春意,带着淡淡的茶香,温热的茶水至手前流过,渐渐散发出一股沁人的茶香。
抬起袖子,遮住脸颊,轻饮一口,苦涩甘醇,品浮生之茶,观人间爱恨。
柔妃的眸子有些闪烁,看着昏厥过去的皇后,心有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北棠雪,而不是北棠叶!
北棠叶上前一步缓缓将北棠雪扶起,探出双臂,牢牢的给了他一个拥抱:“雪弟。”
北棠雪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北棠叶的肩:“大哥。”
“雪弟,你何苦这样做?大哥根本就不信这件事是你所为!”
“大哥不必忧心,皇陵幽静,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北棠叶的眼眶有些湿润:“大哥一定不会让你待太久,一定会接你回来!”
北棠雪轻笑道:“大哥不必忧心,若是此番大哥离去,慕氏一族怕是会处境艰难,臣弟留在此处,亦是无力回天,而我离去则不尽相同,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大哥依然贵为太子,仍然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照顾母后,支撑慕氏一族。”
虞挽歌淡淡的看着面前的情景,诚如北棠雪所说,若是太子倒了,皇后一脉怕是就危险了,一旦废掉太子,只怕这打击是致命的。
而十二皇子之死,却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一来堵住赵氏的嘴,而来也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这样一来,北棠雪顶罪,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事情既已发生,就总是会有难以去处的弊端,比如北燕帝对太子的怀疑,比如对柔妃的愧疚以及对皇后的嫌恶。
纵然北棠雪离去,但是太子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却必须如走在钢丝之上,否则面对北燕帝心中的芥蒂,一个不慎,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经过御医的救治,皇后渐渐转醒,看着并立而谈的兄弟两,眼中的泪水一下子就翻滚了出来,端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也终究是把持不住,去了那层脸面。
“雪儿啊..你若是走了让母后可如何是好啊?”
此刻的皇后颤颤巍巍,就如同一个寻常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不得不被发配到孤苦的远方。
北棠雪拉住皇后的手,轻声道:“皇陵幽静,正巧儿臣厌倦了这宫廷的尔虞我诈,若非是因为大哥和母后,儿臣早已离去,如今这机会正好,母后何必忧心。”
皇后紧紧握住北棠雪的手说不出话来,那皇陵哪是幽静,分明是清寒孤苦,纵然奢华,可那奢华却都是给死人的东西,日日守陵,要同谁说话。
北棠叶也握住了皇后的手:“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将八弟接回来的。”
三道身影,看的不少人心酸,若是传了出去,替兄顶罪,手足情深,母慈子孝,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只是,对于这些在官场中摸爬滚打,逢迎拍马的人来说,心酸归心酸,感动归感动,心酸感动一下也就过去了,谁若是真想帮衬着做点什么,怕是脖子上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这就是世俗,人性,谁都有,可至于要不要为自己这点悲天悯人的情怀做点什么,亦或者要不要为这所剩不多的人性发点善心,想必大多数人都会在踌躇不已,犹豫不决。
柔妃渐渐从桌案后站了起来,双眸空洞,一下子冲了出去,目标正是皇后:“慕青,你还我孩子!你还我亮儿!”
北棠叶反应极快,一下子就将皇后护在了身后,面对着发髻散乱,张牙舞爪的柔妃,神色不变,却怎么也隐藏不住眼底的恨意。
柔妃亦是毫不逊色,双眸欲裂,恶狠狠的瞪着面前几人,连日来的憔悴尽显于脸上,仿佛将要崩溃,柔妃一步步逼近几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几张脸庞,笑意有些狰狞:“慕青,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一定要你也尝尝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皇后的心咯噔一声,可当自己的孩子有危险的时候,却立刻散发出母性的本能,将北棠叶向后一扯,纵然脸上泪痕未干,却恢复了以往的气度。
“本宫体谅柔妃妹妹痛失爱子的心情,但是本宫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若是妹妹再出言不逊,小心本宫不会手下留情。”因为动怒,皇后头上的流苏随之轻颤。
虞挽歌眼见得不到什么消息,便也起身回去。
走在幽静的小路上,散发着淡淡的梨香,一朵朵白色的小巧的梨花随风飘落,芳草碧碧,野花芬芳,漫天的春色,却不懂这王朝的血腥。只得感叹,宫廷倾轧,最是无情,世代更替,最是血腥,一个王朝的建立,必将伴随无数王朝的消亡,一个开国帝王的出世,不知要有多少英雄的陨落,几多红颜,奏上几曲乱世离殇,却只道,正是这血雨腥风中的英雄美人,铸造了铁血山河。
回到营帐,虞挽歌唤来了小盛子。
“木棉的事办的怎么样?”
小盛子点点头:“已经差不多,最晚今晚就可以完工,本可以更早,但因为是骑装,所以废了些时日。”
“谨慎些,不要露出什么马脚。”虞挽歌嘱咐道。
“主子放心,木棉既能坐稳尚宫的位置,必不是当初那个懵懂胆小的姑娘了。”小盛子点头道。
虞挽歌没有说话,靠在软榻上开始分析起朝中的局势。
眼下十二皇子身死,八皇子被发放皇陵,四皇子昏迷不醒,剩下的也就只有六皇子和太子,而六皇子因为自身实力太弱,早已归顺于太子,虽然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但是无疑,只要扳倒太子,北棠妖在朝堂上便可以真正的只手遮天。
此外,十二皇子身死,柔妃怕是再没有一争之力,如果想要为自己的孩子报仇,除掉皇后一党,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联手北棠妖,协助他一同除掉皇后一脉。
所以,下一个劲敌,便是太子,能否除掉太子,是问鼎帝位的关键。
回过神来,轻问道:“北棠海怎么样了?”
小盛子摇摇头:“依旧没有醒来。”
“御医怎么说。”
“用了千年雪蛤之后,御医本是说好转的希望很大,不过越是拖后,醒来的机会便越渺茫。”
虞挽歌听后,只是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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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棠妖斜靠在一张椅子上,双臂交叉放在头后,双腿搭在不算太大的桌案上,轻阖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苏公公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瞧见北棠妖的样子,没敢说话,犹豫了一会,轻唤道:“主子?”
“说。”
苏公公松了口气道:“肖大人求见。”
北棠妖一动不动:“请。”
肖向晚的父亲,如今的仁义伯,缓缓走了进来,姿态十分恭敬,见了个大礼:“微臣参见九殿下。”
北棠妖也不顾他是不是上了年纪,吝啬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不知肖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自从小女嫁给九殿下,贱内便深感思念,时常茶不思饭不想,以至于憔悴不已,老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多加安慰,是以贱内时常盼着宫中活动能够见到小女,可几次机缘巧合之下,却都没有见到,老臣一时无法安慰,只能前来求见九殿下。”
肖大人的语气十分谦恭,早已没了当初将肖向晚嫁给北棠妖时的那副趾高气扬,要知道,当年狼狈不堪的九殿下,如今可以说是皇位之争赤手可热的人选,更何况,自己素来的靠山汪直,也已经日薄西山,他哪里还敢再有半点不满。
原本以为将来自己肖家能出一位皇后,可是眼看着这几次宫宴围猎,北棠妖都没有带肖向晚出来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升起浓浓的担忧,若是自己现在拼尽全力辅佐九殿下登基,可日后向晚却做不皇后,这实在是有些....
“既然大人念女心切,本宫就准向晚回家访亲,在仁义伯府住上一段时间,以解大人思之苦。”
淡淡的话语,让仁义伯有些尴尬,他本是暗示北棠妖未免有些太不过重视自己的女儿了,想要他能够多带着向晚出来走走,当同僚问起,他也好有话作答,可谁想,他一句话就把向晚支回了娘家,若是再住上一段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女儿被休了呢,这可怎么能行?
“九殿下误会了,老臣并非此意,向晚既然嫁给了九殿下,俨然就是九皇子妃,古语有云,出嫁从夫,老臣又怎敢提出这非分之想,只盼着九殿下能时常带向晚出来走走,让贱内远远的看上几眼,老臣也就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了。”
苏公公在一旁看了看着仁义伯,不得不说他说话是很中听,难怪能够做到伯之位,至少若是他是主子,是绝不会生出半点怒气的,反倒是会体恤他以老臣资格,却如此放低姿态,而多加照拂九皇子妃。
北棠妖轻笑一声:“本宫倒是有带狗多出来溜溜的习惯。”
仁义伯脸色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北棠妖,却还是反应极快的低头笑道:“若是九殿下喜欢狗,老臣回头便拖人去寻上几条珍稀品种送予九殿下。”
“不必了,这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辛辛苦苦养着他,回头保不准会咬你一口。”
仁义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住:“九殿下说的是。”
北棠妖也不再理他,闭着眼睛假寐起来,仁义伯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老臣就不叨扰九殿下休息了,老臣告退。”
仁义伯出了北棠妖的营帐后,气的不轻,回头看着那奢华的帐篷,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走出几步后,更觉得心头难平,他求他带肖向晚出来走走,他却说他喜欢带狗出来溜溜?莫不是他娇生惯养的女儿在他这里,竟成了狗一般的东西!
再想起那后一句,辛辛苦苦养着他,保不准回头咬你一口,说的倒像是他对汪直忘恩负义,见风使舵!
肖家的崛起,汪直功不可没,可是他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对不起汪直,若非当初自己心思细腻,将向晚送到汪直身边,汪直也不会这般大举帮助肖家,不过是公平买卖,何来出卖之说!
“老爷,九殿下怎么说?”一名妇人远远走来。
仁义伯愤慨不已:“哼,不过是一个靠舔人脚尖爬上来的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这若是做了太子,还不是要骑到老夫脖子上来!”
“那这么说,九殿下还是不同意将向晚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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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低低的交谈着,待到两人走远,一颗粗壮的树干后,缓缓走出一身枣红色袄袍的太监,翘着兰花指,食指和拇指轻捏着唇瓣:“这可真真是个好机会,本座总有一天会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饭后,虞挽歌有些倦了,连日的纷争和紧绷的神经,让她这副羸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时常提不起精神,若非是居在宫中,可以好生调养,说不准哪一日便丢了小命。
可纵然百般灵药调养着身子,却依旧抵挡不住明枪暗箭,处处的阴谋陷阱,果然是越接近权力的巅峰,便越是要步步为营,不过幸好,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就要成功了。
靠在塌子上,昏昏沉沉的,这时小盛子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匆匆走了进来:“主子,校场那边出事了。”
睁开眸子,便对上小盛子满眼的幸灾乐祸:“是骑装的事查出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