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璎珞没有想到苏锦歌拉着她一路狂奔上了百果峰,然后摘下了脖颈上挂着的璎珞圈塞给了她。
百果峰上的草木疯长了百年,早已找不到路径所在。草植一层层的覆盖着地面,果树的枝桠大有遮天蔽日之势,仅有一两点星光透过密密的枝果残叶投上两人的衣衫。
寂静的秋夜中,几只残余的夏虫偶尔鸣叫几声。和着穿林的山风,苏锦歌的声音在挂满甜果的老树下响起。
楚璎珞面上挂着的茫然错愕慢慢的褪去,静静的听完后,眉梢如素日里那样轻轻的扬起一些来,“既然是未来才发生的事情,那就没什么可怕。知道前面有坑,谁还会傻兮兮的往里跳?!”
楚璎珞清亮的嗓门惊飞了几只夜眠的鸟儿,百果峰上草木森然冷风惶惶的阴郁霎时散了去。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我总是觉得心中不安。”苏锦歌指指楚璎珞手中的璎珞圈继续道:“先前在蓬莱仙岛九太子许诺过的龙宫宝物,我替你和风师兄选了可挡九天神雷的天衣。”
可以抵挡九天神雷?!
楚璎珞对于这件宝物本身的兴趣暂时超越了其他,她兴冲冲的低下头去摆弄着手中的璎珞圈。
片刻后,楚璎珞抬起了头,“神识太过强大。”
苏锦歌呆了呆,居然忽略了修为等阶的问题。
“我去找师父帮忙,天衣改日送到你的洞府。——眼下我这状况,这对大锤恰好合手,多谢楚师姐。”
楚璎珞将璎珞圈还到苏锦歌手中,挥挥手道:“道个什么谢,没得见外。”
满峰的甜香沁人,两人索性爬到了树上,一面随手摘下梢头熟透的果子一面叙话。直到晨曦微露,楚璎珞方才离去。
苏锦歌在百果峰转了转,打算摘几样果子再往小镜峰去。
峰上果树的甚多,一株株果实满辍。苏锦歌挑了一阵,正打算折身离开时,仿佛间听得峰上一阵悉悉索索。
自己当初并未安排打理弟子,此刻百果峰上除了自己应该不会有人。苏锦歌眉头微蹙,满腹狐疑的向着声响来处寻去。
愈走果树上的果子就变得越少,渐渐的四周的树上竟半颗果子也无。苏锦歌认的分明,这些果树中仅有六株不是秋日熟果的。
莫非是那个馋嘴的弟子到这里偷果子吃?
很快,苏锦歌又否了这个猜测。
不说百果峰上设着的禁制,就是真有人进来偷吃,那也不会偷到这半山腰的林子深处,还以此为中心向四面发展偷嘴事业。
在这些紧剩下残叶的树木中央,生着两株五人合围的灵果树。一株金灵果、一株碧灵果。两株果树的根相隔半丈有余,树干却是相缠在一起,枝叶更是交错而生。远远望去浑似一体。
两树间那半丈之地因为树干的相绕形成了一个拱洞。如今这拱洞的两端都被藤草和木方堆砌的密密实实,仿佛一间屋舍模样。
苏锦歌走到近前,伸手推了推那些排布规律的木方。
随着木方的松动,一丝亲切的感觉自心头生出。
苏锦歌一愣,乌娘还在空间之中,小青留在了蓬莱仙岛,小黑尚在小镜峰上熟睡。这莫非是......。
“哦呀,这么快又来送丹药了?”
随着拱洞之中传出的声音,眼前的木方向一边偏了偏,一名尖嘴圆眼的妖修一闪而出。
果然是黄六!
苏锦歌有些尴尬,清清喉咙道:“如你所见,我现在遇到了些麻烦,恐怕一时不能解除契约。”
虽然荒渊之中的最终没能约定,但是黄六报信之举也属仁至义尽。按说自己应当立即解除契约,可是眼前她这情况,明显是不可能做到了。
黄六却并没有如苏锦歌预想的那样跳脚,它只是可有可无的“哦呀”了一声,算是回应。没精打采的打着呵欠向苏锦歌走近了几步,稍稍拔长了脖颈向她身上那只被灵果撑满的硕大挎包中张望一阵,面上有些失望的道:“居然不是来送丹药的?”
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丹药?它留在扶光莫非不是等着自己回来解除契约的?
苏锦歌眨眨眼,有些弄不清重点。
“平日里都是谁来送丹药?”
“一只浑身冒花的熊。”黄六说罢咂咂嘴,颇有些回味的道:“那个芙蓉花样的丸子滋味最好,你那里有没有?”
浑身冒花的熊,芙蓉花样的丹药。原来自己不在时是师父供着黄六丹药。
灵石玉璧都在空间之中,如今自己又无法使用实力。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要回到啃师父的状态了,眼下这情况是不光自己啃还要带上一只化形灵兽吗?
苏锦歌啧啧嘴,这黄鼠狼也太馋了些吧。为了口吃的都不着急成亲了。
黄六注意到苏锦歌的表情,“哦呀,你那是什么表情?”
苏锦歌轻咳几声,说道:“那个丹药我向师父去讨一些。——解除契约的事情......,不如我先同你一起去向你丈母娘解释一下?”
黄六的面上泛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哀伤,刚刚因为跳脚迸发出的神采一瞬间被抽了去,整个妖又恢复成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契约不必解除,反正我无所谓。”
“呐?”苏锦歌疑心自己听错了。
随即,又听黄六说道:“菱娘已经不在了。”
听到此处,苏锦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怪不得这黄六会是这幅颓懒的模样。
“你......,节哀。”除了这样苍白的语言,苏锦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初露的晨光之中,黄六微垂着淡淡的眉,低声道:“她为荒渊而亡,我......以她为傲。”
苏锦歌不曾想过,在黄六的面上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她愣愣的看了黄六一会,最后递了一只明黄鲜亮的果子过去,转移话题道:“你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既不是为了等她解除契约,那会是什么原因使它久留在此?
黄六拿了果子寻了处草植松软的树下倚坐下来,“哦呀,我没地方去。”
今日的第三次,苏锦歌因为黄六感觉到意外了。“是从那次报信之后,你就随着扶光的飞舟回来了?”
黄六啃完手中的果子,随手将果核向身后一丢,神情莫名的道:“那之后又过了三十年。”
那一年菱娘永永远远的睡在了西荒,最后的请求便是要他到东瑶去等苏锦歌解除契约。
菱娘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会忽然掐住他的耳朵骂他笨蛋,会在半夜里捉来一只锦鸡让他填肚子,会悄悄的握住他的手说些琐事,......。
那些往昔里看来极为平常的日子,统统都变成了最为珍贵的回忆。
只因为,那个曾经立在花树下对着他笑的女子再也不见了。
黄六发了狂,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情杀入到战场之中。可偏偏他没有死。
黄六自己也不知道,那日他为什么会拖着重伤的身躯寻上扶光的飞舟。是因为菱娘最后的愿望?还是为了避开一切曾经菱娘一起看过的风景?
百果峰上一片废弃的景象,就连苏锦歌居住的洞府也是一片荒寂的模样。
洞府前的小几上摆了很厚的一本册子,上面写了许多字,看起来像是的一段段的小曲。黄六发现这本册子时,携着雪片的冷风将册子吹得哗哗作响,最后停留在一页短词之上: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黄六并不懂得风雅是何物?更不懂得诗词是一种什么存在。可这最后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却让他痴了。就这么反反复复的低念着这句,直到大雪将那册子掩住,他仍不能回神。
自那之后,黄六变得更为懒惫,鲜少对什么事物提起兴趣。只有金刚熊给它送丹药时,他才会露出几分活物的模样。
这其中的经过、曲折,苏锦歌都是不知道的。虽隐约猜到了些许,却不好凭着猜测说些什么。心中又还惦记着璎珞圈中的天衣,一时便没再多言。
轻叹一声后,苏锦歌兜好果子,转身往小镜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