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寒被合欢吓得不轻,此刻见到女人,便有些胆战心惊。好在他心性还算坚定,没有当场吓昏过去,或者拔腿就跑。
他看清了坐在山顶上的居然是慕容雪。大半夜的,合欢跑到没人的院子里偷欢,而这个慕容大小姐居然跑到花园里吓人。江小寒忍不住呸了一声,暗想,慕容家的女人,都这么不正常么?
他拍拍心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嗔怪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哼,我还没问你呢!什么好圆好白?”慕容雪皱了皱眉鼻翼,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意思。
“馒头!大白馒头!”江小寒没好气地说道,“老子做梦,梦到一堆馒头,行了吧!”
“哼,饭桶!”慕容雪不由得笑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江小寒也哼了一声,翻身爬上坡顶,左右一看,并未见到小岚,便道:“你就有出息么?大半夜一个人跑这儿来,喂蚊子么?”
“我在数星星。”慕容雪仰头望天,轻轻地说道,“幽云山很安静,人很少。我在那儿住了三年,每天晚上都会坐在山顶数星星。我已经能记住好多星星了。”
“嘁,数星星……”江小寒十分鄙夷地嘟囔着。在他看来,只有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数什么星星。他的夜晚,没有星星,只有杀与被杀。
“坐吧。”慕容雪似乎一点也没有把江小寒当成一个下人,反而拍了拍她身边的岩石,示意江小寒坐下来。
江小寒颇有些犹豫。胳膊上被慕容雪掐过的地方,被她踢过的腿肚子,还有踩过的脚背,这个时候又隐隐作疼起来。他可不想再被这个不讲理的疯丫头“欺负”了。
慕容雪见他露怯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好了,算我错了。我不会打你的!”
江小寒这才慢慢坐了下来,依旧与慕容雪保持着一段距离。
“幽云山的天空,比这里清澈。”慕容雪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过来,“不知怎么回事,我这次回来,觉得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父亲变了,母亲变了,大哥变了,这个家全都变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江小寒远比这个侯府千金经历过更多的坎坷,听她这么感叹,忍不住叹道:“其实什么都没变,只是你长大了,许多事情自然就明白了……”
慕容雪微微一愣,默然半晌,忽而一笑:“想不到你只比我大一岁,居然会有这样的体会!你是信口胡诌的吧?”
“老子胡诌个屁!”江小寒好不容易抒发一下感想,却被她怀疑,顿时有些来气,口不择言起来。
慕容雪伸出细细的手指指着他,道:“我不打你,你也不许说浑话!”
她言语动听,一颦一笑清纯可爱。江小寒什么火气也没了,立刻点点头。
慕容雪又抬头去看星星了,过了许久才叹道:“其实你说得对,或许大家都没变,只是我自己变了……”
“你这样不是挺好的,为什么要伤感?总比你那个哥哥,坏事做尽要好吧?”江小寒忍不住说道。
慕容雪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生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大哥亏待了你?”
江小寒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亏待我?大小姐,你可知道你大哥为什么会收我这个街头小混混当做身边的随从?那是因为我见过他狼狈万分,钻进粪桶里逃命的模样。他不想这种丑事传扬出去,甚至要偷偷弄死我,这才让我跟在他身边!”
“你胡说!”
“你爱信不信!”江小寒冷笑道,“你也不想想,他乃是堂堂王侯世子,为什么会有人冒险刺杀他?那是因为刺杀你哥的那个人,与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大哥看上了人家的小孙女,意图不轨,结果逼得那姑娘投河自尽。她才十四岁啊,比你年纪还小两岁!就那么漂在冰冷的河水里……”
慕容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急道:“不可能!如果真有这种事……大哥怎么会不跟我说?父亲岂能不责罚他?政命司又岂会放过他?”
“哼,一两条人命,在你大哥眼里算得了什么?那对祖孙不过是跑江湖卖艺的贱民,这样的人,在你父亲眼里又算什么?官府又岂会因为这两个蝼蚁一般的人,与堂堂公侯世子为难?”江小寒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将这些时日憋的火气,也发泄了出来。
他其实很担心慕容雪会把他这番话说出去,这样一来,自己再也不可能在侯府呆下去,枫叶先生交代的任务,自然也没办法完成了。但江小寒打心底里不希望慕容雪这样纯洁的姑娘,被慕容放那样的人沾染。
慕容雪怔忡不语,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江小寒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慕容雪本来就是大家闺秀,侯府千金,或许一辈子都会锦衣玉食,生活在富足快乐之中。自己何必要多管闲事,让她知道这个世间的残忍、血腥?
慕容雪默然半晌,淡淡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大哥他人呢?好像一晚上没见着了……”
“他在如意坊鬼混呢。天一亮我就得去接他回来。”
“呵……”慕容雪忽然轻轻一笑,仿佛是对慕容放的不屑,又像是嘲笑自己的天真。
她忽然转头,看向江小寒,一脸严肃地说道:“你是大哥的随从,居然没有自甘堕落,看来你还不算坏到家了!”
“你还真抬举我。”江小寒不禁苦笑。
“江小寒,你是大哥的随行,以后如果大哥还要做坏事,你一定要好好劝他!”慕容雪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要求,自己想了想,似乎也觉得不太现实,又说道:“即使劝不了他,你自己也不能为虎作伥。你虽然是家奴,但你要记住,就算是当奴仆、贱民,也要有做人的尊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江小寒微微一愣。他不是对慕容雪的天真感到鄙夷,而是因为她说的话,让小寒震动。这句话,江小寒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他至今还记得,那是多年前一个寒气凛冽的初冬早晨。天刚蒙蒙亮,他穿着单薄的衣衫,已经在巷子里收取净桶了。
那是他刚做净工没多久,手脚不利索。那时候,他所在的地方,就是慕容侯府的后门。侯府的家奴嫌他手脚慢,大声呵斥。而他年纪尚小,心里畏怯,被连声斥骂之下,更是手足无措,越忙越乱。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稚嫩女声说道:“大清早的呵斥什么?别扰了我练功!”
那家奴赶忙转过身去下跪道:“小的罪该万死,请小姐恕罪!”
江小寒平时只与这些杂役打交道,见这么一个耀武扬威的人,忽然就如同一只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不由得愕然。他呆呆地站着,看见一个垂髫少女缓步走上前来。她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手中拿着一根竹剑,鼻尖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口中呵着白气,似乎正在晨练。
那家奴转头一瞧,忍不住斥骂:“小混蛋,还不下跪行礼!”
江小寒心头虽慌,却自有一股倔强,心想,在这儿不知吃了多少苦,收了多少气,还要下跪么?
那小女孩儿并没有要他下跪,只是摆摆手道:“算了!你也起来吧!就算是贱民,也有做人的尊严,你别为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