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放下电话没多久就从望远镜里看到本田手里拎着个竹壳的保温壶、打了把黑布伞从通往《沪江服务导报》报社后门的那条小弄堂里溜了出来.只见他匆匆忙忙地走到铃木的馄饨摊上坐下要了碗小馄饨。
吉野饶有兴趣地看着铃木满脸尴尬的往锅子里下了十几个小馄饨,一边从旁边的高汤锅里舀了一碗汤、又往汤里加了不少蛋皮、榨菜、紫菜、葱花、盐之类的佐料。然后便用笊篱捞起了下熟的小馄饨放在碗里,又往上面浇了一小匙麻油。吉野望着铃木那既麻利又专业的动作不禁哑然失笑:“这小子,学的倒是挺快的嘛,光看他那动作我就已经馋涎欲滴了,真想马上就能品尝品尝铃木君下的馄饨。”
吉野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望远镜里瞅着本田赞不绝口的大啖小馄饨,而摊主铃木则用围裙不停地擦着手,一脸的苦笑,随后又跑去下了一碗馄饨——吉野知道这是本田带给自己的。待本田吃完,铃木已经把馄饨盛在了竹壳的保暖壶里,本田笑嘻嘻地拎起保暖壶就走,却被铃木一把拖住。
吉野的耳边几乎马上就响起了铃木那苦恼的声音:“客官,您还没付钱呢!”
“是的,铃木这家伙肯定会这么说的!”吉野的嘴角洋溢着戏谑的笑容——尽管他听不到当事双方的对白,但凭着对这两人的了解他却能脑补他们各自的表情。
果然,本田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军票塞在铃木的手里、嬉皮笑脸地走开了。
吉野看到手下这对活宝的这段精彩演出简直笑破了肚皮:“这两个家伙没进漫才剧社实在太可惜了。真看不出,他们俩人的表演天赋如此之高,真是笑死人啦!”
没过多久,本田就手提保暖壶出现在烟纸店二楼吉野的观察点里。吉野忍不住笑骂道:“你呀,又去刺激人家铃木。”
本田其实是强忍着笑进来的,听吉野这么一说便再也绷不住了:“你没看见,铃木的那张拉得这么老长……就像……就像我前世里欠了他三万块钱没还似的……太好玩了……”他笑得直弯下腰去。
吉野也在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许久,吉野正色道:“不要再闹了,我们这是在工作,毕竟他也是我们的老同事、好兄弟嘛!”
本田这才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把那个竹壳的保暖壶递了过去:“来,铃木小馄饨之初体验,嘿嘿,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可能时间长了有点糊……嘿嘿……”
吉野先喝了口汤,用肉骨头文火炖出来的高汤配上紫菜、虾米、榨菜味道鲜极了,而手擀的馄饨皮很有韧劲,虽然泡在汤里的时间长了,却一点儿也没有糊。再加上尽管量很少却肥瘦合适的鲜肉馅,简直绝了!
吉野上尉深深吸了口馄饨汤上飘来的、夹杂着些许麻油香的肉汤的气息,似乎已经沉醉在这海派美味之中了。然后,他一口一个地品尝着小馄饨,那无穷的回味令他根本舍不得停下来,却又舍不得吃得太快,生怕这美味的享受过早的流逝。
吃到最后一个馄饨时似乎因为珍惜吉野突然停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眼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的特务本田,一边意犹未尽的舔着自己的嘴唇,一边问道:“铃木君这下馄饨的手艺是跟德川佳康学的吧?”德川佳康就是原先负责摆馄的那个特务。
“是呀。”本田毕恭毕敬的答道,“德川佳康在皇军完全占领上海前就一直在沪西一带秘密活动了。据说那时他的掩护身份就是卖小馄饨的,而且还拜过师傅、学过艺呢。”
吉野听了笑道:“看来他已经得了支那人做馄饨的真传了,难怪连他教出来的徒弟馄饨也下得如此好吃。”
本田会意的大笑起来:“我看铃木君在退役之后可以考虑在京都摆个馄饨摊,一定能大卖。”
吉野一听更是开心:“嗯,到时候我们肯定要去好好照顾照顾他的生意。不过他一定要给我们打折,起码要打对折……”
这时,笑到一半的吉野突然停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竹壳保暖筒和调羹却端起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凑近了全神贯注的朝窗外观察着。
一个特务的敏锐嗅觉立刻让本田也停止了大笑,他顺着吉野望远镜所指的方向往外看去——眼前的爱文定路上除了特务铃木摆的馄饨摊外空无一人,只有绵绵的春雨在空中中漫无目的的飘舞着——但在铃木的馄饨摊上此时已经多出了一个人,虽然距离比较远,本田仍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一个小报童,一个在上海滩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报童正孤零零地坐在铃木的馄饨摊的雨棚下,想必是又冷又饿的他打算来一碗馄饨暖暖身子。
“吉野桑,难道那个小报童就是我们要等的大鱼?”由于吉野刚才和他“吃馄饨言欢”,所以本田有点“骨头轻”,说起话来也有些不经大脑思考。
吉野倒没在意本田说话的语气,望远镜里那个小报童的影像被放大了三倍,因此看起来分外真切,连他破旧衣衫上几个补丁的线脚夫也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八九岁年纪的小报童似乎是第一次有钱“享受”小馄饨这样“奢侈”的食品,平时他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所以,他满脸都是期待和幸福,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特务铃木很专业的在那里下馄饨、放佐料。
“本田君,铃木的小馄饨多少钱一碗?”吉野冷不丁问道。
“十五个铜板。”本田搞不懂吉野为何会问起这个,“哦……吉野桑,你不用客气了,这碗小馄饨算我请客的。”
哪知吉野却不是这个意思,只听他说道:“你认为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报童会有闲钱来吃一碗价值十五个铜板的小馄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