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城,城主府。松鹤厅,狄家待客厅。此时的松鹤厅,高朋落座,松针茶初上。
狄梧居首正座,剑眉微扬,双眸含笑,一一扫过厅里高朋。
左下手首座,坐着一身暗黑华袍的大汉,一绺络腮胡子,五官硬朗,英气非凡。一手端茶盏,一手执茶盖捋着盏杯,低头啄了一口。他旁边坐着一个窈窕女子,清秀之容,眉宇间英姿飒爽,是女子,却多出几分男子的英气。双眸四下环顾,似乎对厅堂的摆设极为感兴趣。此二人正是百里筠和百里凤。
右下手首座则坐着一位灼然邪魅的公子,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熠熠生辉。手里握着一柄通体漆黑扇面的玉骨扇,不见花色,只一片浓郁之黑,鬼魅至极。骨扇随着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轻轻摇曳,说不出的邪魅风华。这是墨翊。
与他隔着一个茶案的椅子上是一位冷若冰霜的男子,鬼斧神雕般的精致五官,黝黑面色,望而生畏。倒是这冷如冰霜男子下首的男子,丰神之姿,慵懒之态,却一脸顾盼切兮,时不时望望门玄处,似是恨不得立马奔出去。这人正是夜蔺,而他上首坐着的是落青溟。
此时的松鹤厅,格外的静谧,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一道倩影大大咧咧从门外奔来,俏声随即而至,“爹,我跟你商量个事!”
所有人目光循声移去,那人一袭水蓝衣裙,不束发鬓只绑着两个马尾辫垂在脸颊双侧,芳容丽姿,嘴角两边梨涡浅浅。
狄蕈步伐顿住,在瞥见松鹤厅里几人时,微微一愣,“呃?有客!”
“你看看你,哪有个女儿家的样子!”狄梧怒指着那梨涡浅浅芳容丽姿的人儿,恨铁不成刚的道。
“噙,”狄蕈翻了个白眼,目光炯炯落在一处,径直走向那一处,故作讶异道:“咿呀,你不是师兄的未来妹夫么?”唇红齿白处,若隐若现两颗珍珠圆润的小虎牙。
此言未落,落青溟和墨翊同时瞥过来,接着百里筠和百里凤也看了过来。而狄梧的目光自始自终未离开狄蕈分毫。几人却是心思各异,落青溟掠过来的目光讳莫如深,似有怒意。墨翊只淡睨一眼,又收回,不明喜怒。百里筠则是满眼兴味,只有百里凤好奇十足。
狄蕈问得正是夜蔺,反倒夜蔺自己一懵,星眸里迷惑不解,师兄的未来妹夫?
“嘿嘿,”狄蕈轻笑,也没打算告诉他什么是“师兄的未来妹夫”。
倒是墨翊淡淡的开口:“原是小师妹啊!”
狄蕈一愣,转头看去,好个邪魅风华!尤其那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在瞥见那人执在手的漆黑一团的骨扇时。终于,恍然大悟,笑盈盈走过去,脆生生开口:“大师兄好啊!”
墨翊一笑,手中骨扇一合,桃花眼凝望面前之人,“你就是师叔那个惹他上踹下跳的小徒弟!”
狄蕈跺脚,横眉冷对,“你怎么和那冷人师兄说同样的话!”
“呵,因为我和阿祈都是听师叔发挠骚长大的!”墨翊难得的解释道。
“哼,那个老头,惯会说我坏话!”狄蕈撇过脸,咬牙切齿道。
“有你这样说你师傅的么,尊师重道你懂不懂!”狄梧拍案惊起,怒斥着狄蕈。
“都胡子一大把了不是老头么?”狄蕈迎上狄梧的目光,避重就轻的道。
“简直无理取闹!看来不用家法是不行了!来人,给我拿家法!”狄梧大怒,已然不顾在场还有旁人。
夜蔺怔忪间,那方已是气氛逐渐升温。星眸瞥过去时就见百里筠对面之人已起身,那邪魅风华的男子,举手投足间是睥睨天下的恣意。他未曾见过此人,却一眼认出这人手执的骨扇,绝非凡品。再思及此人与狄蕈的对话和先前狄蕈那句“师兄的未来妹夫”,大抵能知此人的身份了,阿匀兄长之师兄便是流胥山庄庄主墨翊。墨翊么?相思楼与阿匀合股之人?忽而神情不悦,目光也随之冷下来,合股?阿匀曾拒绝与他合股开店的事至今记忆犹新,那么此人是如何让阿匀对其另眼相待的呢?
“小师妹也是性情中人,城主就莫要责怪了!”墨翊当然不知此刻已成了别人的眼中盯,闲闲的起身,桃花眼擦过狄蕈时有难掩的笑意,转向着上座狄梧拱手相道。
“狄小姐性格直率,倒是与舍妹相像,”百里筠也站起身,相道。
“狄姐姐性格正合我意,女儿家怎么就不能恣意潇洒了?是吧!狄姐姐!”百里凤盈盈一笑,走上前,熟络的拉住狄蕈的手,亲昵的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
落青溟眸暗如潮,始终冷眼旁观松鹤厅上一切,心下对鸳鸯楼之意外上惊鸿一瞥的那人耿耿于怀。他从来不知道世人皆知的北苑双生子竟是一龙一凤。那白衣清然的女子,生生撞进他的视线,只一眼就认出她是北苑未匀。一个人再怎么伪装,那一双眼眸是无法伪装的。他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在浮乐散下无恙,逃过姬都那位眼线在这詹城活得风生水起。是了,能把女儿身瞒天过海瞒过天下人,又如何不能这般风生水起呢?他自诩与夜蔺八拜之交,却不知夜蔺瞒了他这等惊闻。断袖?夜蔺倒是沉得住气啊!
狄蕈闻言视热情奔上来的秀丽女子,神情一懵,貌似她好像不认识这人吧!黑珍珠的眼眸骨碌碌转了几圈后,扬起笑脸,“你叫什么啊?”
“狄姐姐叫我阿凤就是了!”百里凤同样笑脸相迎。
“好,阿凤,你第一次来我家吧!我带你四处逛逛吧!”狄蕈眉眼弯弯,热情洋溢。不等百里凤答应,反手拉了她的手就往外面去,大有逃之夭夭之嫌。
“你给我站住!”狄梧盯着那欲逃之夭夭的不孝女,喝斥道。
“爹啊,有客呢,淡定淡定!”狄蕈回头,煞有其事叮嘱一句。
狄梧一愕,惊觉失了态,尴尬轻咳两声,道:“让诸位见笑了,实在是小女太过顽劣!”说完不忘瞪狄蕈一眼,可是哪里还有狄蕈的影子,臭丫头,他无力坐下,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
“城主哪里的话,倒是舍妹给狄小姐添麻烦了!”百里筠回座,朝着狄梧笑着说,英眉微挑,转眸端倪着对面之人,“这位兄台贵姓?”
“在下墨翊,贤王爷安好!”墨翊闲闲道一句,轻轻颌首,桃花眼里戏谑十足。
此言一出,松鹤厅里气氛忽而微妙起来。
狄梧讳莫如深看了一眼左下手首座,又瞥一眼右下手首座,百里筠的身份他知道,这人又是如何知道的?阿蕈的师兄?随阿祈一起来的被阿祈也称之为师兄的人,他总觉此人深不可测,比在场几人都要深不可测!
“贤王?”一直默不作声的落青溟惊出声,目光灼灼看过去,一绺络腮胡子的大汉?虽五官硬朗,英气非凡,倒与印象里俊美无铸的贤王大相不同。但周身那非凡的英气,那一双深邃通透之眸,普天之下只有昭国贤王有此气魄。随即起身,颌首行了一礼,“贤王爷,别来无恙!”
“落将军!好久不见!”百里筠神情自若,无一丝被人道破身份的尴尬。仿若平常相遇故人般,打了声招呼。转看向落青溟身后之人,淡淡一笑,“我原以为揭了我身份之人会是你,南庭侯世子爷!”
“噙,没兴趣!”夜蔺冷眼睨过去,忽视落青溟投来“你还瞒了我多少事”的目光,懒懒道。
狄梧脸色微变,落将军?南庭侯世子?今日他这城主府倒是蓬荜生辉,又是王爷,又是将军,又是世子爷。虽然这些人除了贤王都是不请自来的,却个个怠慢不得。也是,北苑家双生子之友,又岂是泛泛之辈呢!不过,娘到底为何突然要见那双子呢?正在他思绪万千之时,气氛已是炙热起来。
“呵呵,能入世子爷的眼自然不是我这个男人!”百里筠依旧笑容满面,淡睨着他道。
然而在场几人几乎都能察觉百里筠看似平常的话语,却是咬住了“男人”两字上。不是指天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南庭侯世子断袖之事,而是与南庭侯世子断袖的那个“男人”。
夜蔺星眸半眯,寒光涌现,一一掠过厅里几人,似是警告,又似是宣告主权,道:“本世子偏爱那一个(男人),谁敢阻挠,遇神杀神,遇魔弑魔!”寥寥几言,淬冰凝出,掷地有声。
炙热的气氛似也凝了冰,诡异的静滞下来,直到一声肆意大笑,打破了僵持。
“哈哈,夜世子好魄力啊!”墨翊笑得肆意张狂,桃花眼睨过来,仿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然后缓缓开口:“喜欢男人算什么,好男风者除了鸳鸯楼有,玥国可是比比皆是!”这一言看似赞同夜蔺,实则有意曲解夜蔺喜欢男人而非女扮男装的男人。
“墨庄主此言,莫不是也喜欢男人?”夜蔺岂能不知他话里意思,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星眸斜睨墨翊,不咸不淡的说。
“呵,谁知道呢!”墨翊轻蹙眉稍,似嘲非嘲的说。端起身旁茶案上茶盏,喝一口,“这茶倒是不错!”
夜蔺闻言忽觉自找没趣,侧过身,又看向门玄处,心下嘀咕,阿匀把他丢这半天了,也不会来找他。
“松针茶,形似松针,入口微苦,回味却是极甘甜!”百里筠接着道,也端盏饮之。
“哈哈,看来这松针茶倒是颇如诸位的意啊!”狄梧朗朗一笑,也是端起茶盏。
落青溟缄默,自顾自亦是端盏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