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多,苏寻带着苏小宗从海滩回到酒店,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有赵芹芹的,还有一串没有存通讯录的号码,是陆程杨的,她选择性忽视陆程杨,正欲给赵芹芹回电话,那个被她选择性忽视的人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朝苏小宗招招手:“宝贝,过来接电话。”
苏小宗刚换好衣服,天蓝色小背心和白色小短裤,吧嗒吧嗒跑过来,双手抱住手机放到耳边:“喂,是叔叔吗?”这几天只有叔叔的电话妈妈才会叫他接。
陆程杨沉默了一下,她已经几天没接过他电话了——
苏小宗捧着手机又喊了一声:“叔叔?”
陆程杨笑了笑:“我在听,你吃饭了吗?”
“没有,妈妈马上就带我去吃。”苏小宗认真回答,歪着脑袋看到苏寻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摸了摸饿扁的小肚皮,迫不及待地想挂电话,“我要跟妈妈去吃饭了,叔叔,我要挂电话了哦……”
陆程杨抬手捏了捏眉心,一大一小都这么不爱搭理他,无奈地说:“去吧,多吃点儿,叫妈妈也多吃点儿。”
苏小宗欢快地说:“嗯!叔叔再见。”
“妈妈。”苏小宗喊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苏寻,“我肚子好饿……”
苏寻笑了笑,玩了几个小时,又在水里扑腾了那么久,不饿才怪,拿起桌上的包,“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
苏小宗伸手揉了揉自己脸,乐颠颠地跟在苏寻后面:“好!妈妈,叔叔叫我多吃点儿,叫你也多吃点儿。”
苏寻脚步顿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蛋,“好。”
路上她给赵芹芹回了个电话,赵芹芹把陆程杨之前说的话转述给她,然后问她:“那你来不来?”
苏寻现在不太想见陆程杨,难得出来度假,不想因为他影响了心情,直接回绝:“我不去,有什么事情你给我打电话就好。”
这个答案意料之中,赵芹芹笑着说:“不过他应该很忙,明天晚上估计就得走了,我还可以多留两天,之后就是周末,顺便跟你们玩两天再一起回去。”
“如果他真走了,我明天晚上就过去。”
“好咧!他一走我就通知你,不过……我们刚下飞机他就先走了,不知道干嘛去了。”赵芹芹对着陆程杨冷漠的脸也不敢多问,自己一个人回了酒店。
苏寻心头隐隐一跳,问她:“那你现在在哪儿?”
“在酒店啊,我准备换上比基尼去沙滩看夕阳,说不定能遇上个帅哥。”赵芹芹越说越兴奋,“我先挂了啊。”
苏寻满头黑线,还没憋出一句话,电话就断了,赵芹芹今年27岁,从年初开始就被家里逼着各种相亲,估计也是被逼急了……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她哥也是单身……
苏小宗喜欢吃虾,苏寻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海鲜店,等上菜的间隙又接到陆程杨的电话,眉头微皱了一下,划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苏小宗耳边。
小家伙正捧着盘子眼巴巴看着隔壁桌上的食物,贴在耳边的手机传来陆程杨低沉的声音:“寻寻?”
苏小宗一听,立刻把手机推到苏寻面前:“妈妈,叔叔找你的。”然后没心没肺地扭头去看走来走去的服务员。
苏寻抿了抿唇,把手机贴到耳边,淡淡问:“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儿?”陆程杨问,大步走向路边候客的出租车。
“在吃饭。”苏寻听出那边有些嘈杂,还有旅行社拉客的声音等等,猜测他现在已经在万宁了。
那边忽然安静了些,陆程杨低沉的嗓音听得很清楚:“我刚到万宁,告诉我具体位置,我过去找你们。”
苏寻听到司机问他去哪儿,沉默了一下,陆程杨微哑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寻寻,告诉我吧,我明天一早就离开。”
苏寻又听到司机问了一遍地址,想了想把地址告诉了他。
陆程杨半个多小时后才找到这家海鲜店,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很快看到坐在窗口的苏寻正把一个剥好的虾放进苏小宗碗里,小家伙埋头吃得很欢快,嘴角都吃花了。
这几年他都是一个人,看着一大一小暖融融的画面,心底暮然一暖。
苏小宗已经被投喂得小肚皮鼓鼓,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儿,小手拿着筷子夹起碗里的虾仁要去喂苏寻,“妈妈,我饱了,你也吃,啊……”他学着小时候妈妈给他喂饭时拖长的声音,可是他筷子拿得不够熟练,送到一半,在苏寻配合地张嘴“啊”的时候,虾仁忽然掉了下来……
苏寻囧囧地合上嘴,拉住要蹲下去捡虾仁的苏小宗:“别捡,掉地上脏了不能吃。”同时余光瞥见一双黑色皮鞋在桌边停下,再往上是男人修长有力的双腿,一抬头,陆程杨已经在对面坐下,眼底带笑地望着她,眸色温柔,她垂下眼,想到刚才自己张嘴等儿子喂食的画面,脸有些红。
“叔叔!”苏小宗惊讶极了,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程杨,声音都响亮了几分,“你怎么在这里啊?!”
“出差,顺便来看看你。”陆程杨好笑地看着满脸惊奇的小家伙。
“哦。”苏小宗眨了下眼,出差他懂得是什么意思,妈妈跟他说过。
陆程杨看了一眼桌上的海鲜,叫服务员添了副碗筷,起身去洗手,再回来便动手剥虾壳,剥干净的虾仁全放到苏寻面前的小盘子里,望向她低声说:“多吃一点,你太瘦了。”
她以前就不胖,现在比以前看起来更瘦了,看得他有些心疼。
苏寻抬头望了他一眼,“你不用照顾我,我自己会剥。”然后把小盘子推到他面前,低头扒饭。
“妈妈,我帮你剥。”苏小宗抓起一只大虾,小手笨拙卖力地剥。
与其说是剥,还不如说是扣,苏寻忍不住笑了笑,从他手里拿下那只虾自己剥了起来,“妈妈自己来。”这大虾他一只小手都握不稳,怎么剥?
苏小宗不开心地看着自己肉呼呼的小手,又看向陆程杨宽大修长的手,忽然开心地笑起来:“妈妈,等爸爸回来了,让爸爸给你剥,爸爸还可以帮你做好多好多事情。”他没忘记,妈妈说过爸爸要回来了。
苏寻愣了一下,碗里便多了一只剥好的大虾,陆程杨的眼神正炙-热地望着她。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用脸颊亲昵地碰了碰苏小宗。
陆程杨盯着她垂着的长睫毛,从他在这儿出现,苏寻的情绪明显低了下来,她不高兴见到他。
以前苏寻就很少要他哄,她一直是个很省事的女朋友,不爱哭也不爱来事,偶尔闹脾气他只要抱着她哄几句或者吻吻她就好,他们从来没有过解决了再回来跟我解释一番,我就完全相信你?就心无芥蒂地跟你在一起?你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
陆程杨从来没这么想过,他从来不敢奢望他苍白地解释一番,她就会原谅他,他们之间不是解释清楚就能冰释的,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放手,对他来说她是他的唯一,儿子……他以前没想过他们会有孩子,在那几年他就是靠着对她的执念撑下来的,在他的生命里苏寻比孩子更重要。
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嗓音越发低哑:“寻寻,是不是我让你开心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
很多年前,他曾问过她:“你为什么想跟我在一起?”
她朝他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的满足:“跟你在一起开心啊,我看到你我就觉得开心,这里跳得很快。”她指着自己的心口。
这个看似简单的理由,却是她喜欢他的初衷,现在实现起来却又那么艰难。
怀里的人忽然不动了,半响,埋在他怀里的人儿才低声开口:“我跟你在一起很难再开心起来,不管你跟程冉到底有没有过什么,或者你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我都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知道你跟我离婚是真的,你五年不曾出现过也是真的。陆程杨,我承认我刚怀孕的时候我还期待你会回心转意,在苏小宗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我对你还没死心,人家都说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生孩子肯定是因为很爱他,我当时确实还爱你,也舍不得这个小生命,所以才会生下他。但人心是会在漫长等待中慢慢冷却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死心了,不再期待你会突然回来,我觉得我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你也不会知道你前妻曾给你生过一个孩子,我们在不同的城市活着不一样的人生。”
“苏小宗第一次懂得问爸爸的时候,我很慌乱,我就是因为对你还有所期待,才会告诉他,他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以后会回来的。后来不再期待了,我就想如果遇到合适的男人,对我和对苏小宗都好,我就嫁给他,然后告诉苏小宗,这个就是他爸爸。我从18岁跟你在一起后,我就没想过我会嫁给别人,后来我在自己20岁那年嫁给了你,我更没想过我们有一天会分开。”
“可是很多年后,我却要考虑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人的事,那种感觉就好像被生活和现实重重打了一耳光,我废了很大的劲儿才过了自己心底那一关,然后我发现自己的生活开始改变,把你和那段年少不知的婚姻抛到脑后,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陆程杨,我发现,原来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苏寻这话一出口,陆程杨脸色骤变。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一大段一大段地跟他说话,他知道这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当初他没办法离开s市,对他来说,最难熬的不是身体上的折磨,也不是毒瘾发作时蚀骨的难耐,也不是在生活上处处被压迫的难堪。
最难熬的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怕自己再晚一点儿,她就变成别人的了,很多个夜晚他从梦中惊醒,梦见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微笑着走向别的男人,梦见别的男人给她戴上戒指,梦见别的男人亲吻她……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没有什么事比她跟别人在一起更让他难受。
可他没办法不这么想,寻寻年轻漂亮,像只乖猫一样,出了社会肯定会有很多男人追求她,她迟早会跟别人在一起的……她没有理由和义务等着他,每次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心就如被刀绞了一样的难受。
对他来说,心理上的折磨远要比身体上的要难受得多。
当他发现苏寻给他生了个孩子的时候,他很庆幸,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或许……她真的就是别人的了。
可现在,她亲口告诉他,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即使他们之间有个孩子,她还是可以嫁给别人,就像他们重逢的第一天,她说过跟男朋友感情很好搬去同居很正常,她是真的那么想的,如果……他真的再晚一点,她真的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苏寻转身背对着他,她的声音很低很平静:“我爸知道我偷偷结婚又偷偷离婚后很生气,他狠狠打了我一顿,说我怎么这么不自爱,可是当时我们明明说好了,等我毕业我们就跟家人说,我们就办婚礼。最后是你食言了,跟我提了离婚,你打破了我所有的欣喜,当我知道自己怀孕后,我就在想,原来我真的是不自爱的,所以才会自食其果。”
陆程杨虽然已经从苏甚那里知道苏寻曾被她爸狠打了一顿,现在亲耳听她提起,心口好像被一把钝刀子狠狠磨着,不见血,却比在他心口直接插刀子还让他心疼,从身后抱住她,低声说:“对不起……是我食言了,你不是不自爱……”
苏寻很平静地推开他,有些事不好好说清楚,他们会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可她真的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我最恨的不是你跟我离婚,而是你明明已经动了离婚的念头,却还……碰我,那两三天你疯狂得让我有些害怕,我拖着酸软的身体有点难过,可我又想如果你不爱我你怎么还会碰我?可你就在我惶恐不安的时候跟我提了离婚,偏偏我却在那几天有了孩子,对我来说这个孩子来得特别讽刺和屈辱,刚开始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一想到这个孩子是你想跟我离婚时才有的,我就没办法去爱他。”
陆程杨脸色又是一变,当初陆程威被警察带着的那天晚上,他父母家被砸得稀巴烂,他爸妈也不知去向,他四处打听,到警-察局去问也问不出任何东西,他也没办法探视陆程威,也查不出陆程威为什么会跟江氏太子爷起冲突。
第二天他被公司告知他已被辞退,他原本漂亮的简历上被人为划上了一个大污点,那个污点直接让他在那个行业里无法生存,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跌入谷底,那天晚上他才知道,他爸妈竟然也被拘留了……
几乎是一夜间,他像只蝼蚁一样被人肆意碾压。
他很晚才回到家,家里的灯是亮的,苏寻坐在沙发上等他,一看到他就冲上来抱住他:“你干嘛不接我电话……”
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这个手机是苏寻以前丢在公寓里的旧手机,电池不经用。
苏寻什么也不知道,挂在他脖子上软软地撒娇:“你不是说今天会去买新手机的吗?怎么用我淘汰掉的手机啊,我晚上给你打电话都打不通,所以就回家等你了,你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出去鬼混了!”她说到最后一句,故意凶巴巴地看着他,伸手去掐他的脸。
陆程杨盯着她白皙漂亮的脸,心底忽然惶恐不已,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了?心底几乎是立即下了一个决定。
苏寻见他盯着她不说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啊……你干嘛!”忽然被他反身压在门上,重重地吻了下来。
陆程杨吻得绝望而用力,怀里的人慢慢软了下来,乖乖的任他取舍,他伸手按掉门边的开关,不让她看到他猩红的眼,不让她看到他眼里的狼狈。
黑暗中,他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热烈地进-出-她的身体,带着一股决绝的悲伤,不管她怎么哭喊,他都停不下……
第二天早晨,她微红着双眼,用小兔子一样的眼神看他,看得他眼睛微酸,忍不住别过眼,腰上却忽然缠上一双柔软的手臂,她又像只乖猫一样,缩进了他怀里,闭着眼睛很快睡着了。
陆程杨低头看她安静的睡颜,酸涩的眼终于掉下几滴泪,隐没在她柔软乌黑的发间。
离婚这两个字,他每次看到她的眼睛都难以开口,拖了两天,直到再也不能拖下去,才狠心说出口,她满眼的难以置信,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陆程杨冷静开口:“我说我们离婚吧。”
苏寻脸色煞白,愣愣地看着他,磕磕巴巴地:“为……什么……?我们、我们明明很好……你前两天、昨晚你还、你还……”
陆程杨看着她:“是,昨晚我们还做过,好几次,因为昨晚我们还是夫妻,你有这个义务,我也有这个权利。”
她脸上煞白煞白地看着他,眼睛睁地大大的,眼里积满了水光,却使劲睁大,狠狠咬着嘴唇,他亲眼见她慢慢把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低声欲泣地问:“为什么?”
陆程杨依旧看着她,一字一顿说得艰难:“我喜欢上别人了。”
世界如静止般沉默,苏寻眼里迅速积满泪水,却还是没流下来,当她再次把眼泪逼回身体里,好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离婚……”
陆程杨看着她明明脆弱得像个孩子,却死命假装坚强,再也呆不下,起身离开:“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下午三点在民政局门口见。”开门离开,留下苏寻一个人。
苏寻呆愣了一下,忽然追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等在楼下的程冉,高挑漂亮,深深刺痛她的眼。
原来他没骗她……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也不会那么痛苦,我或许难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从学校进入社会是新的开始,我会在工作中慢慢恢复元气……可是我怀孕了,邻居议论我的话很难听,我不敢出去工作,我会害怕同事拿异样的眼光看我,连我爸都没办法宽容我,别人又会怎么看我?”
“我被我爸打骂了一顿,街坊邻居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人拿我当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女儿,我一出门就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不一样,我变得很自卑,当时就觉得自己像只鸵鸟,什么都怕……我怕别人议论我,看那个谁谁这么不自爱,瞒着家里就嫁了人,现在人家不要她了吧?这还不止呢,她还怀孕了,真是个坏女孩……太不要脸了!”
“最难过的人还有我爸,原本我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可我却没好好爱自己,间接伤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没教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