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三万金军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大部分缓缓退出了战场,一小部分铁骑则如钳子一般从左右探出,包抄宋军的两肋。
这既是为了拖延,更是为了试探。
但‘宋军’对此做出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金军的意料——在数千铁骑迂回包抄的情况下,‘宋军’竟然放弃了原地固守的优势,反而拔营起寨,不疾不徐的追了上来!
这可是犯了兵家大忌,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步兵想要对抗骑兵就必须要依靠齐整的军阵,否则一旦被骑兵寻到空隙展开突击,纯步兵组成的部队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似这等在移动中扭曲变形的军阵,难免会漏洞百出,放在任何一个合格的骑兵将领眼中,都像是一块会移动的肥肉,绝无放过之理!
金军先锋完颜昌也是这般想的,因此他毫不犹豫将手中铁杵迎风一招,身边的数十名亲卫立刻随之加速,带领左侧三千名骑兵呈六十度角,斜刺向‘宋军’软肋处。
右侧的刘彦宗也只慢了他半拍而已。
而在对面,刚刚还在缓缓退后的金军主力,也已经停下了脚步,摆出一副随时都可能杀回来的姿态,一旦宋军乱了阵脚,立刻便是灭顶之灾!
形势似乎在一瞬间颠倒过来,但面对六千铁骑一往无前的突击,那支‘宋军’却并没有多少慌乱之意,两肋的士兵摆开一个稀稀落落、参差不齐的防御阵型,那盾阵后面一些怪模怪样拎着长刀的家伙,竟还对着疯狂扑杀而来的金军铁骑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见此情景,刘彦宗心底便莫名的冒出几分寒意来,总觉得事有蹊跷,但此时麾下铁骑冲势已成,再想更改那是绝无可能,他也能祈祷这不详的预感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一直奔袭到五十步左右,才见对面稀稀落落的射来了数百只箭,刘彦宗挥枪隔开两支,只觉软绵绵竟无多少力道可言,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看来自己方才果然是多虑了,就凭这等稀松二五眼的射术,对面就不可能是什么精兵!
便在此时,只听对面阵中忽然齐齐呐喊了一声,紧接着上千枚木柄铁壳的东西便被丢了出来,散落在阵前30米-50米之间。
这又是何物?
轰~轰轰……
不等刘彦宗细思究竟,便只听一声声轰然巨响,炸起了无数烈焰,更有那弹片随着烟尘四下攒射,中着无论人马,登时便是一个枣大的血窟窿!
只这一波,阵亡者便达数百之众!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麻烦的是许多战马都在爆炸声和火光下受惊发狂,无论是骤然收住脚步,还是惊慌下胡乱改变方向,对集团冲锋中的骑兵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等到这一切平息下来,死伤已经接近千人之众,突袭的速度也无可避免的慢了下来——然而就在此时,第二轮木柄手榴弹又从对面阵中抛了出来!
轰、轰轰、轰轰轰……
两轮爆炸过后,刘彦宗手下的三千铁骑业已伤亡过半,没有一支军队能承受这样的伤亡,即便是纵横天下的金国铁骑也一样不行!
于是就在距离宋军不足三十米的地方,金国铁骑迅速完成了从无畏冲锋到四下溃散的转变。
“冲啊!”
“鸭鸡给给!”
“??!”
与此同时,‘宋军’阵中也扑出两千余人,个顶个跟打了鸡血似得,吱哇乱叫着赶了上去……
是役,金军六千铁骑只堪堪逃回去两千不到,加上之前死在虎蹲炮之下的,死伤人数已经超过六千之众,先锋大将完颜昌更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这是金军南侵数月间,从未遭受过的重创!
而经此一战,完颜宗翰也终于明白,眼前的敌人并不能以常理视之,因此不得不率军缓缓后退,同时小心翼翼的做出各种试探,力求尽快摸清对面这支‘宋军’的底细。
这一退,就整整退了十五里。
眼见得前面不远便是金军大营,那支‘宋军’才不慌不忙的停下了脚步,然后就在金军眼皮底下,有条不紊的修筑起了营寨——这不仅仅是赤果果的挑衅于蔑视,更是金军无法承受的威胁!
一旦让敌人在距离大营如此之近的地方设下营寨,金军怕是寝食难安。
完颜宗翰无奈,只得调集近万精于骑射的‘拐子马’,在远处进行攒射骚扰,也不求能杀伤敌人,只图能延缓对方修筑营寨的进程。
本来按照他的估算,那种雷鸣般的东西最多也便能投出四十几步,对远远攒射的骑射部队构不成威胁。
谁知对面摆开阵势之后,竟又多了一种远及百步之外的武器,只听砰砰砰一阵爆豆似的乱响,无数铁砂电射而出,派出去骚扰的马队登时损失惨重。
间中更有斗大的包裹飞将出来,随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爆炸,震的烟尘弥漫飞沙走石,甭管能不能炸到人,附近的军马一准儿被骇的四下乱窜,便是骑术在精湛的人也遮拦不住!
因此只这一轮过后,金军便又损失了千余铁骑。
——大营内外的分割线——
金军,乱了!
蔡鞗站在彩车之上,看着骤然间嘈杂如菜市场一般的大营,心里是既亢奋又恐惧,亢奋的是横行无忌的金军终于也遇到了对手、吃到了苦头;恐惧的是,金人一旦被彻底激怒,自己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两相一对比,倒是恐惧更多些。
不过,究竟是哪来的兵马,竟然能让金人这般如临大敌一般?是西军主力打过来了,还是……
“驸……驸马……”
这时,便听彩车里传出一声呢喃,那声音极其微弱,但落在蔡鞗耳中却如雷鸣一般,吓的他身子一侧歪,险些便要从车上摔下去!
正不知该如何面对‘爱妻’,他眼角的余光一扫,却发现茂德帝姬其实并未真正醒来,只是被寒风吹的缩成一团,不觉冒出了句梦呓罢了。
蔡鞗这才放下心来,看看那守将正忙着盘查进出的人马,便偷偷捡起几件衣服,小心翼翼的盖在了茂德帝姬身上——至于帮她重新穿上衣服,蔡鞗却实在没这胆量。
这下子赵福金倒是安稳了许多,可那些大臣的妻女却没这般待遇,一个个被褪去了遮身的皮袍,赤条条站在风中瑟瑟发抖,也不知究竟该祈祷那些金人继续乱下去,还是盼望他们赶紧将自己引入营中。
就这般,不知纠结了多久,忽见一彪人马从金军主营中闯出,直奔此处而来,远远的便用马鞭一指彩车,大声喝问:“车上那宋狗,便是宋国驸马么?!”
蔡鞗闻言,忙用靴子尖挑开盖在妻子身上的衣服,任由那美玉一般的娇躯暴露在寒风中,然后跳下车,满面堆笑的应承道:“小人正是驸马都尉蔡鞗,不知大人有何……”
啪~
一马鞭恶狠狠抽在蔡鞗脸上,当即便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引子,蔡鞗惨叫一声,却连捂脸都不敢,正待顺势跪倒自地上求饶,却听那人用生硬的汉话喝道:“罗嗦什么,跟上来!”
说着,兜转马头,又朝着大营行去。
蔡鞗犹豫了一下,觉得那胡将似乎并没有让自己带女人们一起进去的意思,便独自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见没人出面质疑,忙甩开双腿追了上去。
一路跟着那胡将到了金军帅帐,进门便见几个紫袍玉带的大宋官员并排跪在地上,那摆在正中央的几案后面,正大马金刀坐着一人,锦帽貂裘身披大氅,身高体健形貌威严,想来应该便是那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了。
似这般雄壮的蛮胡,帝姬那娇嫩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心中凄凄然想着,蔡鞗却不敢显露半分,也不等人‘指点’,便乖乖跪到了那几名使臣身后。
完颜宗望稍稍打量了他几眼,便沉声道:“既然人都凑齐了,本王也懒得跟你们兜圈子——现如今有一伙宋军不识好歹,竟然跑来与我大金国为敌,实在是罪该万死!”
说着,他一巴掌拍在案上,只震得酒壶酒杯跳起老高。
众宋臣吓得肝颤,忙纷纷送上马屁,把金军捧成了天兵天将,将那宋军说的猪狗不如狼心狗肺。
宗望胡乱听了几句,便又沉声道:“不过我毕竟已经跟你家皇帝签下了和谈的国书,也不好再屠杀他手下的兵马——这样,你等去他营中走上一遭,让对面的宋将速速弃械投降,否则我便当是你宋国主动毁约,先派人进城杀了那赵佶、赵桓父子,再将这一城百姓屠个干干净净!”
却原来接连吃亏之后,完颜宗望、宗翰二人,不得不又寄望于借用大宋朝廷的‘威严’来压服对方,所以才找来了这些使者——至于那王尚书,早在第一次遭遇战的时候,就被完颜昌‘不小心’给射死了。
众使臣闻言大惊失色,忙纷纷做出保证,要凭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朝廷使臣的身份,说服那宋军首领乖乖投降。
只蔡鞗心中一动,忙向前膝行了几步,恭声禀报道:“大王!若对面只是一群贼配军,我等出面自然可以压服,但若是康王纠集的大军……”
“康王?”
完颜宗望眉头一皱,身子微微前倾道:“这康王又是怎么一回事?速与本王道来!”
蔡鞗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把康王主动请命要找金军和谈,却在离开汴梁之后不知去向的事情讲了出来,最后揣摩道:“京中曾有人传言,说康王是去了河北募兵,因此小人才会这般猜测。”
听了这般说辞,那完颜宗望眉头皱的更紧了,眯着眼睛盯着蔡鞗问:“若真是那康王,莫非你等便没法劝他投降了?”
“这……”
蔡鞗支吾道:“我等毕竟只是臣子,怕是难以劝说……”
说着,他抬头偷偷打量了一下完颜宗望的表情,这才又吞吞吐吐的道:“若是有与其亲善的皇室宗亲出面,说不得还能劝说一二。”
“皇室宗亲?”
完颜宗望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两遍,忽然嘴角上翘,面带揶揄道:“你口中的皇室宗亲,莫不是那茂德帝姬?”
被完颜宗望点破心中的所想,蔡鞗吓的慌忙以头抢地,颤声道:“大王!小人只是随口胡言罢了,若是大王舍不得拙荆,便从城中寻两个皇子出面,也是一样的!”
“哈哈哈……”
完颜宗望哈哈大笑着长身而起,随手抓起酒壶灌了几口,又将其扔到一边,晒然道:“不过区区一女子,本王有何舍不得的?若是能说降那康王,便是把今日进献的女子统统送去,也算不得什么!”
略微顿了顿,完颜宗望又断然道:“也罢,你等便陪那茂德帝姬走上一遭,告诉康王赵构,若是他肯在明日午时之前弃械投降,本王便替他做主,让他代替那赵桓做这宋国的皇帝!”
那些宋臣闻言自然又是一阵惊慌失措,却又不敢违逆了完颜宗望的意思,于是便自我安慰:反正都是赵家人,康王登基还是钦宗在位,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却说那蔡鞗见说动了宗望,暂时免去了绿帽危机,心中自是狂喜不已,正琢磨着该如何向茂德帝姬解释清楚,免得夫妻反目,就见完颜宗望又伸手向他一指,冷笑道:“你留下来,其它人可以动身了——若是明日午时之前,那康王依旧不肯投降,本王便先杀了你祭旗!”
“啊?!”
蔡鞗这下子顿时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若早知如此,他哪里会多嘴一句?
可此时再想反悔也已经迟了,他只得颤声禀报道:“大王,拙荆饮了迷春酒,如今还睡得昏昏沉沉,若是没有小人在旁提醒……”
“无妨!”
完颜宗望大手一挥,断然道:“你现在去把她弄醒,然后把事情讲清楚便是——她若是不能说服康王投降,别说是你这个驸马,便是城中的赵构、赵桓父子,我也要一并擒来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