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儿子,二品妃又有什么用,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等她容颜衰败,渐渐老去,宫里谁还会记得她。
淑妃的手轻轻抚上肚子,肚子里空荡荡的,有一个小小的心跳,跳得她自个心惊肉跳。
——更何况,她已经不能算正常的人。既不能侍奉帝皇,连怀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董京衣从殿外走进来,看见淑妃脸上青白交加,就知道她刚发了一通火。他来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给淑妃娘娘:“怒急攻心,对你身体不好。”
淑妃打落了那杯水:“我现在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董京衣看着她,摇了摇头,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曾经治过很多人,也去过战场,有的人没有手脚,却求我能救他一命,有的人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耳朵都听不见了,抓着我的衣服,求我能让他活下去。
董京衣停了停:“淑妃娘娘,您能活下来,锦衣玉食,位及妃位,后宫之中除了德妃无人能与你比肩,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淑妃坐在他对面,又笑又哭,形似疯癫,脸上泛起的潮红显得更加妖冶:“我没有了儿子,也不算个人了,我还有什么用?”
董京衣叹了一口气:“淑妃娘娘,你想要活下去,我就治你,代价就是你替我养蛊。”他淡淡扫过她惊惶的面孔:“这都是应付出的,怪不得别人。”只有养蛊,她才能活下去,这是等价交易。
董京衣种下的是母蛊,母蛊会吃掉人腹部的脏器,然后分泌一种唾液,助人体内部血肉重生,然后再吃掉,人体也不会觉得疼。
母蛊养个一年左右成熟,会诞下一对雌雄蛊而亡,这就是蛊的繁衍,只能靠人体将养,所以才这般昂贵。有了这对雌雄蛊,董京衣就能想办法试验,破除玺王身体里的蛊毒。
这些话,自然不必对淑妃说道。
以前作为唐美人的时候,董京衣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明隐忍的女人,没想到生下了玺王,成为淑妃后,唐氏越来越沉不住气。
他看着她,目露讽刺:“至于玺王,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若是交给德妃娘娘抚养,我们与方家的合作也能继续,宫里也有人能庇护你。”
如今不但树敌,连玺王都被贵太妃抢走了。
杨哲明早就放弃了方家和淑妃,他求的不过是玺王的平安诞生,养在谁手里都一样。董京衣不过觉得淑妃可怜,想要帮她一帮。
淑妃脸上阴晴交加,最后慢慢平静,她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面容渐渐充满斗志。
董京衣看着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感叹道:“天快亮了啊。”
早朝前,太子正在镜前由着刘卓着服,听到元烈对他说:“今日便是李家行刑的日子了。”太子略略僵硬,皱起眉头,回头看了元烈一眼:“能别提这事吗?”
杨钰知道元烈为了他花了很多心思,为了让李家再无生机,甚至牺牲了一直由元家秘密保下的刘家人。他已经知道自个错了,实在不想听元烈在耳边唠叨。
元烈就坐在书桌前练字,落趣÷阁稳重,声音清淡:“今天,你在朝堂上,需为李家求情。”
杨钰一把推开刘卓的手,走到元烈跟前:“当初让孤什么都不要管的是你,现在让孤插手的也是你,你到底要孤怎么样?”
元烈抬头看他:“李家的罪,是跑不了了,但陛下杀心过重,牵涉妇孺,加之贪污大案的揭发,如今人人如惊弓之鸟,朝堂之上,过犹不及,恐怕会让局势更加动荡,让人浑水摸鱼。”
“更何况,一旦陛下动了杀心,之后的惩戒就更加严厉,非明君所为。”
太子杨钰靠在桌边上,手撑着桌面,微微倾过身,逼近元烈,目光冷厉:“说一千道一万道,你就想救刘家的人。”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一旦开始清算,就很难收敛了。其他官员若是上折子为李家求情,恐怕都会落得“李党”之徒,若是为刘家求情,又容易被划为谋逆刺客的同党。能熄灭陛下怒火的,或许只有亲近之人。如今安宁公主身在宫外,他身为太子,身为储君,身为人子,都是极好的劝解之人。
只有让陛下熄了怒火——谋划刺杀玺王的罪民刘氏的家人,更加会让人觉得情有可原,才能够获得开恩,不致死罪。
而太子也不能直接为刘家人求情,否则陛下会认为太子与刘家有旧,谋害手足——元烈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也会功亏一篑。
杨钰死死盯着元烈:“你知道,孤现在最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元烈点了点头:“我知道。”
元烈知道这一招极险,尤其玺王目前被严格地保护起来,陛下已经怀疑了太子。一个不小心,太子为李家求情就会落得“妄为储君”的骂名。
而如果成功,就能洗刷太子在陛下心目中的疑点。
——太子既然能为李家求情,那谋害玺王嫁祸李家也就更加不可能了。
他身为元家子弟,自小与太子一同长大,元烈知道自己就是元家送给太子的一把刀,他与元家一切荣辱,与太子息息相关。
但他已经没了别的法子,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家人为了他们落得这样的结局,刑部大牢内条件艰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他已经得到消息,刘段城的孙女得了重病。
他只能赌,赌陛下对太子,依然期许信重,在朝堂之上,不会为此落太子的脸面。
太子开了求情的先河,其他官员就可以借此为李家的家眷求情,这样也合情合理。
元烈似乎承受不住太子的目光,闭上眼,低下头继续习字:“殿下,我从没有求过你。”
太子看着元烈,眸色晦涩不明,最后叹了一口气:“罢了,是孤欠你的。”他直起身,张开手由刘卓为他穿上最后一件储君外袍,低低道:“元烈,孤一直信你,这回,也信你一次。”
元烈静默而坐,直到太子仪仗离去,才停住了趣÷阁。
他突然轻轻一笑,此时此刻,他突然很希望安宁在宫里,哄得陛下开颜。
有些事,太子办不到,安宁一定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