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刀睡醒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
这棺木,足足三寸厚。
木材赵一刀不懂,但总归看着纹理紧致,暗蕴光泽,隐隐散发天然香气,是还算考究的一副板,没辱没了他。
而且也不知谁这么细致,还帮他把两手交叠着摆放在胸前,摆成了很安详的姿态。
怪不得他梦里总有只猫压坐在胸口,赶也赶不走,只得由着它蹲。
“喵——”一声猫叫从棺材外响起。
赵一刀坐起身,看到一只橘黄色的肥猫,在吃棺前供奉的小鱼干……咳。
且不管猫,赵一刀环视周围。
这灵堂看模样就是朝天宗主峰上的大礼堂。
朝天宗是赵一刀亲手设计的,为了突出冷酷无情的宗门风格,他绝对没有养猫,尤其是蠢萌亲人的橘猫。
而且不止肥美的橘猫。
赵一刀身上还扑簌簌落下好些白梅花瓣。
细看时,满棺材都洒着花瓣,染得他衣襟袖口都满是清冷的花香,非常不符合他严肃高冷大师兄人设。
赵一刀摘掉肩上残存的花瓣,倚着棺材内壁狠揉两把太阳穴,拿出大师兄的威严腔:“喂,打马吊那几个——”
听到这一声唤,围坐在灵堂地上玩牌的四个人,齐齐一僵。
周五斧是其中反应最快的。
他几下子把纸牌连同铺在地上充当牌桌的一方头巾揉作一团,丢进虚空藏个无影无踪,这才笑呵呵地转头望向赵一刀,乖巧地关心师兄:“大师兄,你可算是醒啦?弟兄们都没日没夜地牵挂你呢!”
另外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表示确实如此,日日夜夜,特别挂怀,吃不下睡不稳,只能打牌纾解忧思。
“编,接着编。
”赵一刀哼一声,他这一睡总共也没十二个时辰,哪来的日日夜夜?
他把堂中刚刚还在玩牌的四个人逐个看过去,除了跳出来扯谎的周老五,孙三剑和王小师弟也在。
另外还有一个眼生的少年,容貌和小师弟差不多大,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脸,也算成仙很早的了。
赵一刀举手遥致一礼,问道:“敢问这位是——”
“啊,”少年就着跪坐的姿势,规规矩矩鞠了半躬,“我叫简小茶,是设管局外勤科的。
这次出来采访调查,受到周五公子很多提点指教,很感激……啊,打扰了赵大哥休息,非常抱歉!”
“设管……设定管理局?不错的单位呀。
可是甭管什么科的吧,那也不能聚众赌博呀。
”赵一刀故意板起脸。
眼看简小茶面色略显窘迫,周五斧笑着凑到棺材前,攀着外壁,和赵一刀咬耳朵:“这孩子,是才成仙没仨月的新人小白兔,挺单纯的。
吓唬吓唬差不多,就放过他吧。
”
说完,他大声笑起来,拍拍赵一刀肩膀:“我说大师兄,你讲这话,就太古板了不是?咱们不过朋友之间随便玩玩,什么彩头都没加,就算是天雷司专管劈人的来了,也只能夸咱们是遵守天规的好仙。
”
“这样啊。
”赵一刀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随后他又屈起指关节,叩了叩棺材边缘,“那么,我睡的这个玩意儿,好像学名不叫‘床’?烦请美人五公子您,帮忙也解释一下,此物是何寓意?”
“这……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嘛。
说来话长,但都是弟弟妹妹们对大师兄真诚而美好的祝愿、祝愿!”周五斧强行解释了两句,悄悄朝几个牌搭子打眼色求助。
孙三剑点点头,举手比划着,示意自己收到讯息。
于是他拔剑出鞘,自命潇洒地挽了几个剑花,朗声说道:“大师兄既已醒来,此间也不必我再行护法。
如此,我且寻个僻静之处,依旧练剑去也!”
话音刚落,他推开窗扇嗖地朝外一跳,没两下就飞得看不到人影了。
小师弟也觉得趁机开溜是上上良策:“那个,我也……”
“你也跟他们一起,背着我搞事了,对不对?”赵一刀却截下了他的话头,还痛心疾首地摇头叹息,“老八呀老八,师兄我这几百年,算是白疼你了。
”
这他还能说什么?小师弟暗叹一声,也不敢马上开溜了,只好挪着步子朝简小茶身后藏了藏。
简小茶见赵一刀的目光射向自己,连忙摇动双手:“我不是,我没有!赵老大你听我解释!”
赵一刀盯了他一会,却忽然展颜一笑,笑得春风和煦:“那是当然。
小茶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又勤劳,又善良,又守规矩。
你可万万别跟他们几个学坏了。
我听说,你是今年新入职的?怎么样,工作了快三个月,各方面都还适应吗?住的地方离单位远不远,平时上班通勤要多久?看你这样子还没置办私有云吧?搭乘公共云上下班的话,能有座位吗?对了你记着一点啊,神仙和凡人不一样,几千万岁都强健着呢,不用看见年纪大的就让座……”
大师兄开启关爱后辈模式,和小检查员拉近距离。
王小师弟趁机挪着步子蹭到周五师兄身边:“所以,咱们要怎样解释,才能不被大师兄砍成两截?”
五师兄耸耸肩:“就说,偶尔背着师兄皮一下,很快乐——我保证他砍你八瓣,绝不是两截那么简单。
”
结果,在大师兄的威逼利诱下,周五斧还是如实禀报了一切。
首先是汇报剧情进度。
在大师兄钦点的指挥官吴六钺同志引导下,大家齐心协力创造了全新的佛修门派景土宗,并通过各种特效手段作弊,短短几个时辰内,给李明鹤营造出几度闭关修练悟道的错觉,让他“在师长同辈的大力关怀下”一路突破,直到金丹大圆满。
此时由“与枸杞姑娘八分相似的转世女性角色”来一次“不经意路过的偶遇”,说几句吴六钺亲自把关的台词,诱导他去朝天宗了结恩怨。
等他到了提前布置好的朝天宗,李明鹤发现,世异时移,最恨的几个人早就横死的横死、陨落的陨落。
就连活最久的间接仇人——当年的朝天宗宗主,也已在当天凌晨冲击境界失败咽了气。
然后,吴六钺亲自扮演景天宗的扫地僧,靠一顿精心设计的嘴炮把陷入迷茫的李明鹤轰到大彻大悟,再度突破,进入元婴行列——这就是目前的进度。
再说这棺材。
咳,有了前面的交代,这棺材还用解释吗?
其实就是把沉睡的大师兄画个妆,扮成“刚咽气的朝天宗宗主”往里面一丢。
反正大师兄是神仙,睡觉不喘气,以李明鹤假装修个真玩玩的快穿者水平,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而此时此刻,遥远的景土宗山头,本次任务主角李明鹤正顶着一颗光溜溜的卤蛋头,以“景土宗史上最年轻元婴修士”的身份开坛讲法。
为求逼真,除了师兄弟们原本就担着的角色,吴六钺还组织了几千闲散群演前来捧场,好一派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这些套路统统都是为了让李明鹤感受到“爽”。
坛讲之后,李明鹤会在平和欣乐的心境中离开这个世界,结束任务。
事已至此,赵一刀知道脱缰的野剧情拉不回来。
但他还是有一点疑惑:“歪成这样,也能算任务成功吗?”
虽然也是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但是,跟剧本上写的主线相比,似乎有差距啊。
周五斧笑着推一把简小茶。
简小茶犹豫着点点头:“……算吧。
毕竟仇敌也死了,主角气也消了,精神境界上还有提升。
但……其实还是有风险,万一参数上差一点,系统自动判定为失败,很难改的。
所以赵老大,你们以后还是尽量避免这么冒险。
”
“谢谢你,小简仙君。
”赵一刀站起身行个礼,“这次多亏你了。
你是穿越司的新人,我们这个接待团学人家搭世界接任务也才不到半年,是接待界的新人。
新人难做,我们都是一样体会的。
这次任务完毕,后面再做,我会带他们规划缜密些再动手的。
”
“啊,也谢谢你!赵老大!”简小茶回了礼,又补充道,“对了,祝你们成为模范团,上表彰大会领取大奖五百万!”
“哎哎等会——”本来已经互相致意准备告辞了,听到“五百万”三字,赵一刀赶紧叫住他。
周五斧心领神会,笑着一揽简小茶肩膀,把他按住:“小茶呀,相处这么多个时辰,都是熟人朋友了。
这朋友之间,有什么事藏着掖着就不对了。
那个什么五百万大会,不给好朋友透点内幕消息?”
“对,”赵一刀跳出棺材,抖掉衣摆上的花瓣,“奖金等级,评价标准,参评条件,都仔细讲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