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当历史的齿轮缓缓前行,它所在民国这段历史中留下痕迹全是苦难和杀戮。作为后人,当我们翻开历史课本,透过泛黄的纸张,从一行行黑色冰冷铅字文中读到直奉战争,北伐之战和中原大战时,我们所能想到的仅仅是胜利者得意的笑容,失败者悲怆的泪水。而在文字背后,那些用中性数字记录的死亡者并没有引起人们更多的关注。
历史是成功者功绩的炫耀,而托起历史塔基的,是一个个在战争中毫无信仰毫无目的,只为某一人的私利而含冤死亡的累累白骨。
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地处奉天城边的方家崴子能够得以相对的太平,很大的功劳要算在方宜黄口中土匪起家的张作霖身上。所以,当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这个民国枭雄时,方宜黄心中的悲愤是有感而出。
在平静和单调的生活中,方宜黄只能从报纸和那些来来往往的士兵口中了解一下外面世界的纷扰和不安,看着中原人民像狗一样低贱地死去,他才认为方家崴子能得此太平实属不易。
看到一波又一波的战争和死亡,人们对革命人士所描绘的美好世界失去了信心。渐渐地,有一种怀旧情绪在百姓心中慢慢的滋生,尤其是方宜黄,每天他都在打听大清的消息。当张勋和康有为的辫子军簇拥着溥仪在北京登基的消息传来时,方宜黄高兴的手舞足蹈。只是,他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十天后,段祺瑞便把张勋的鞭子军给撵跑,溥仪灰溜溜地下台了。从这个闹剧中,方宜黄看出了这个爱新觉罗子孙的软弱。当年要光复大清的希望也慢慢的从此时开始破灭了。
方宜黄心中希望的破灭并不仅仅是因为张勋复辟失败给他的打击,而是他那个顺应天命,在二月二出生,管家口中带有龙命的儿子方正良并未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能力。
起初,为了方正良能更快地成才,方宜黄用在他身上的心血格外地多。五岁时就聘请了奉天城最有名的私塾老师孔达儒。当年,方宜黄在京时见过此人,他博学多才,腹内藏书五车。若不是起义,世道战乱,此人定会成为一代鸿儒。
为请此人,方宜黄可是费劲了心思。三顾茅庐后,孔达儒方答应了方宜黄的邀请。方宜黄本以为,有孔达儒这么一个优秀的老师,方正良定会受益匪浅。
事与愿违,三天后,孔达儒忽然向方宜黄请辞。方宜黄见孔达儒请辞坚决,面色阴暗,便知其中有事情发生。方宜黄再三逼问,孔达儒才红着脸,羞怯地说:“老夫才疏学浅,教不了你家二公子。”
原来,孔达儒这三天授课时间,被方正良的种种恶作剧折磨怕了。第一天,师徒二人见面,孔达儒见方正良小小年纪竟有一种大人才有的气定悠闲的心境,很是惊讶。他心中暗暗赞叹,此人将来恐非池中之物。不自觉地,孔达儒对方正良有了丝亲近之情。他伸出手,抚摸方正良的头时,手指被一根针刺破了。虽然疼痛,但在学生面前不能失了颜面。看着孔达儒痛苦而扭曲的脸,方正良哈哈大笑。
“老师,不要忍着啦,想哭就哭吧。”方正良冲孔达儒亮了亮手里的针,原来,在孔达儒伸出手时,方正良就知道孔达儒要干什么了。他把手先放在头上,装作挠头状,其实手里早就藏了一根针了。
第一日的恶作剧虽然让孔达儒吃了苦头,可他心里对方正良的期望更高了。小小年纪竟有判人心思,并有料敌先机的本领,实属天才。孔达儒先去了方宜黄为他准备的私塾讲堂,把明日要讲的课程准备一番。次日,来讲堂上课的有三人,一个年龄稍大的是方正温,其次是方正良,孔达儒已经见过。最后一个和方正良年纪差不多的瘦弱孩子叫狗蛋,是方家一个长工的儿子,两人从小在一块,所以,方正良上私塾了,方宜黄也安排狗蛋跟着来了。
等三人做好。孔达儒拿出一本书,说:“今日是你们上学第一天,我们从《诗经》开始学。”
这时,方宜黄踱着步进了讲堂。孔达儒忙放下书本,拱手问:“方先生,你怎么来了?”
“第一天上课,我想过来看看情况。”方宜黄说,“我刚才听先生说先从《诗经》讲起?”
“不错。”孔达儒说,“我正要教他们国风《关雎》。”
“诗本是言情托志,为闺阁落魄之人所喜。我请先生来是教犬子治国修身之道。所以,我认为先生不妨从《论语》说起。”方宜黄说。
孔达儒撇了方宜黄一眼,冷冷地说:“既然先生心中已有主见,请我来此便是多此一举了。我家中有事,就此告辞了。”
孔达儒想走,方宜黄忙拦住孔达儒,说:“先生误会我意了,我在这里给先生赔个不是。当今乱世,我是不想让我的孩子卷入旋涡,是非不分,所以才急着让先生教他们为人处世之道。希望先生能体谅我这做父亲的一番苦心。”
“你这做父亲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孔圣人的思想要学,可《诗经》也是孔圣人编撰的。学习诗经不仅能让他们明白孔圣人的思想,还能让他们从《诗经》中领悟美的思想。一个人,只有建立了美的思想,能够审美,能够有美的追求,这个人才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难道先生不想让你们的孩子成为高尚的人吗?”
“先生所言极是,是我没有领会先生的意思。先生授课吧,我走了。”方宜黄转身离开。
孔达儒站在原地,说:“慢走,不送。”
“今日,我要教你们《诗经》中《关雎》,你们跟着我一起朗诵。”孔达儒大声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方正良摇晃着脑袋,大声跟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方正良站起身,大声说。
孔达儒对方正良这突然的举动很是不满,因为他在读书时,最烦别人打断了。孔达儒冷眼看着方正良,问:“你有啥不明白?”
“我爹告诉我,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老师,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告诉君子要提防着女人和小人?”
“不错,你理解的很对。”
“可是,你刚刚又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窈窕淑女就不是女人了?同样是女人,孔圣人为什么一边要我们防着女人,一边要我们追求女人。他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
“放肆。你竟然侮辱圣人,该打。”孔达儒怒道,“圣人的话你怎能怀疑。”
“我不明白才怀疑,老师,你能给我讲清楚吗?”方正良问。
“你们现在年纪还小,我讲解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孔达儒说,“现在,你们只需把我告诉你们的东西大声的朗读,熟记于心。其他的不必理会。好了,今天中午,你们就把《关雎》给我背诵下来,下午我要考察你们。”
孔达儒坐在讲桌前,只顾看自己手中的书,不再理会方正良等人。方正温带头朗读,读着读着,方正良发现孔达儒扒在讲桌上睡觉了。方正良把手指放在嘴角,“嘘”了一声,方正温停止朗读。
“你想干什么?”方正温问。
“哥,刚才这个老头当着咱们的面训斥咱爹,这口气你能咽下去吗?”方正良问。
“老师的话确实不好听,可咱爹都已经原谅他了。”方正温说。
“咱爹原谅他,可我没有原谅他。”方正良说。
“你想干什么?”方正温问。
“我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我的厉害,省得他以后在我面前活灵活现。”方正良说。
“这样不好吧,要是让爹知道了……”
“怕什么,出了事我顶着。”方正良说,“狗蛋,你去厨房拿个火镰来。”
狗蛋点头,撒腿跑出去。
不多时,狗蛋跑回来,他把火镰递给方正良。方正良蹑手蹑脚地走到孔达儒跟前,他先对着孔达儒的脸吹了一口气,孔达儒吧了吧嘴,没有醒。方正良对着方正温挤眉弄眼,方正温捂着嘴笑。接着,方正良擦着火镰,点燃了孔达儒的辫子。
看着火苗窜出,方正良大声喊叫:“不好啦,失火啦,失火啦。”
孔达儒正在梦中,一个机灵从桌上爬起来。他先是闻到空气中烧焦的味道,随后看到自己的辫子正冒烟。他大叫一声,托着辫子来到院子里。
院内墙角刚好有一个水缸,孔达儒把辫子放入水中。当他确认辫子内的火苗已被完全扑灭,把辫子从水缸里拿出来时,他看到方正良站在门口,笑的前仰后合。瞬间,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定是方正良。
看着孔达儒坚决要走的样子,方宜黄知道再想挽回已是不能。方宜黄满脸羞愧,送孔达儒到大门口,嘴里一再说道歉的话。
孔达儒临走前,送给方宜黄一句话:“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