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猫,毛色油亮,在永和宫时,它身上还是温热的,回雪甚至可以闻到它毛发的味道,但此时,却已冷了,显的狰狞。
烟紫一路捧着它的时候,吓的心突突直跳。很害怕它突然说出人话来。
回雪静静看了许久,甚至,她把黑猫捧在手里,前前后后看了许多遍。
烟紫端了铜盆,里面盛着温热的水,想要伺候回雪洗手,回雪却摇摇头,指着猫腹下面的一块小白斑道:“你看,它通体都是黑色,只有腹部,有一块白色的斑。”
烟紫凑上去一瞧,是真的。
王方收起了黑猫,回雪洗着手,铜盆里清澈的水很快变成了红色,烟紫只好又去换了一盆,如此来回洗了两次,回雪的手才干净了。
“主子,是时候去看玉妃娘娘了,听说,她生了一位小阿哥。”烟紫提醒着。
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妃嫔生孩子是大事,回雪代理六宫,自然要去看一看。
许久不曾到承欢殿了。
经过雨水的冲刷,承欢殿院子里的桂花树已抽了绿芽儿。星星点点,点缀均匀。
不同于永和宫奴才的颤颤巍巍,承欢殿里一片喜气。
婢女们有条不紊的端着铜盆,捧着毛巾,准备伺候玉妃洗漱。
太阳升到琉璃瓦上,玉妃还没有起。
她的婢女水仙见回雪来了,放下手里的活计,屈身行礼:“郁妃娘娘吉祥,我家主子刚醒了。”
玉妃自然知道回雪来了,她本来要下床梳洗了,却又缩入锦被当中,装作疲倦的样子来。也不给回雪行礼。
这是示威。回雪心里清楚。
回雪并没有像关照陈常在那样,坐在床沿,跟玉妃详谈。
她瞧着太阳光从窗棂上照射下来,便坐在窗户下,离玉妃远远的。
隔着细纱帷幕,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回雪没有说话,只欣赏着承欢殿的摆设。
玉妃冷哼道:“郁妃娘娘是来看笑话的吗?我娘家已被抄了,我房里还能摆什么贵重的东西,值得郁妃娘娘这样看?”
确实,玉妃房里。墙上悬挂的字画,桌上摆的定瓶,博古架上的陶罐。都是些寻常之物。
“玉妃为皇家开枝散叶,辛苦了,礼部的人已给皇上传了信儿,三天之内,皇上就回宫了。”回雪淡淡的道。
玉妃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摆弄着自己的红色手指甲,一点也没有疲倦之相,十分轻佻的道:“皇上回宫便好,一些妃嫔不过是不下蛋的母鸡罢了,常得皇上宠幸,却不能为皇上生下一子半女。有什么用处。”
玉妃说的自然是安妃了。
她不过是在记恨此次皇上出宫狩猎,带着安妃陪伴左右,并没有她的份儿。
回雪懒的听她计较这些长短。想着去看一看陈常在,来承欢殿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便道:“小阿哥呢,我替皇上先看一眼,便要回了。相印殿事务繁杂。”
玉妃冷冷一笑:“郁妃娘娘是赶着处理那只死猫的事吗?”
回雪愕然:“你宫里的消息倒是灵通。”
玉妃笑的格外灿烂:“这宫里,谁不知道陈常在她是妖孽的化身。自己不争气,坐了龙胎,却生下一只野猫,皇上可是要抱着阿哥去给祖宗上香的,陈常在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我要是她,我早撞死了,免得侮辱了皇上。”
回雪听玉妃说出这么刻薄的话,低头道:“玉妃生下阿哥,自然是喜事,不管陈常在生下什么,也是怀胎十月所生,所付出的辛苦,一点也不比玉妃你少。二则陈常在的事,就不劳玉妃你费心了,皇上回来,自有处置,你就安心歇着吧,那些是是非非的消息,还是少听为好。”
回雪这是在斥责玉妃了。
玉妃也不示弱:“小阿哥刚出生,还弱的很,就不劳郁妃娘娘你先看了。”
玉妃拒绝的果断。如今小阿哥,就是她的挡箭牌。
回雪自然也无话跟她说。转身出了承欢殿。
管嫔刚好要出门。遇上了回雪,行了一礼道:“郁妃娘娘是来看玉妃的吧。”
管嫔穿着亮蓝团花纹对襟大褂,斜襟盘扣马甲,下衬一条暗红色的锦裙,发髻虽不出挑,不过随意插着两支玉簪子,但气色却不错。
“昨夜下了大雨,玉妃又遇生产,定然疼的半夜没睡,大嚷大叫,想来管嫔也没睡好,我瞧着,你气色却不错,这是要去哪呢?”回雪出了承欢殿,与管嫔一前一后的走着。
管嫔跟在回雪身后,只隔一步之遥,转身回望了一眼承欢殿才回话:“多谢郁妃娘娘记挂了,昨夜下了大雨,又落冰雹,雨点拍打着窗棂,确实有碍睡眠,不过春夏雨水多,我觉得还好,至于玉妃娘娘…….虽说是昨夜生产,但我也没听到什么响动,太医来了不久,玉妃娘娘便生下了阿哥,孩子也没怎么哭,不过是半个时辰,承欢殿就只有雨声了,所以,对我也没有多大的妨碍。”
玉妃不是一个能忍耐的,这一点,回雪知道。
十月怀胎,生产时痛的钻心,玉妃竟然没喊没叫,十分安详,真是难为她。
“如果郁妃娘娘没有什么事,那我先行一步了,我想去御花园看看花骨朵。”管嫔又福了一福,在一个垂花门口向回雪告别。
回雪要回相印殿,跟她是不同路的,听她说去瞧花骨朵,便随口道:“别人都喜欢观花,你怎么去看花骨朵?”
管嫔笑笑,扶着垂花门道:“郁妃娘娘也知道,我一向是个冷脸的人,等御花园的花开的时候,去观花的妃嫔,比蝴蝶都多,我不爱凑那个热闹,所以,趁着现在,不如去瞧瞧花骨朵。”
别了管嫔,回雪叹了口气:“这个管嫔,还是像以前那样,宫里琐事,好像都与她无干。”
“主子何出此言?”
回雪垂下眉眼,发间的金簪子熠熠生辉:“玉妃生下阿哥,身份贵重起来,那些跟她没交情的妃嫔,还要忙着去探视,管嫔跟玉妃一起住承欢殿,她跟玉妃关系又不好,所以连看也没看玉妃一眼,这样以来,她使着性子,玉妃岂不是恨她?”
烟紫点点头:“主子说的倒也在理。”
玉妃正享受妃嫔们奉承的话,管嫔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冷着脸,玉妃心里肯定不痛快。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陈常在生了猫的事,就像天边的惊雷,震耳欲聋,让人胆战心惊。
宫里人一向闲适。
皇上不在宫里,上至妃嫔,下至奴才,个个得空便会聊起此事。
不过是说,陈常在是妖精的化身,专门来吸取皇上元气的。
有的又说,陈常在一定是得罪了猫妖,所以被猫妖附了身,才会生下一只猫来。
这些话越传越神,到最后,竟然成了,皇上有一次出宫狩猎,狩了一只猫,猫其实是千年的猫妖,所以这猫妖便跟着皇上进了宫,幻化成美人来迷惑皇上。
陈常在原名叫陈美娘,的确是个美人,美的让人窒息,回雪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都惊为天人。
可如今,她的美貌,也成了别人揶揄的把柄。
回雪明令禁止过,不让随便议论陈常在的事。
可她也明白,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
唯有看住陈常在了。
岑梨澜倒是常常去看陈常在,有时候给她讲些趣事来听,有时候又安慰几句,生怕陈常在会做了傻事。
有时候五阿哥在廊下吵嚷,岑梨澜便示意戚嬷嬷赶紧将他抱走,怕陈常在听到小孩的声音,又会勾起伤心事来。
陈常在靠在床头,动也不动,岑梨澜讲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似乎在听,又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到后来,岑梨澜都觉得自己黔驴技穷了。
回雪去看过陈常在几次,天黑的时候,陈常在也不让人点蜡烛,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将头重重的伏在膝盖上。
或许,只有天黑,才能让她觉得安生。
回雪想劝她,还未开口,陈常在便先说话了:“郁妃娘娘,您回吧,我想一个人坐坐。”
回雪只得原路返回。
陈常在的食量很大,每顿饭都吃一大桌子的菜,木桶米饭,她也能吃好几桶。
但听永和宫小厨房的人说,这几日,陈常在一粒米也未进。
她只是在发呆。
那种眼神,好像能穿透人的身体,直看的婢女们打哆嗦。
回雪让相印殿小厨房做了些好吃的,参汤,丸子,一应菜品装在食盒里,让烟紫提去。
烟紫提着空食盒回来,又喜又忧。
喜的是,陈常在没有推辞,虽是不说话,到底收下了饭菜。
忧的是,直到饭菜变凉,她也没有吃上一口。
“主子,奴婢瞧着陈常在的眼神,幽幽的,有点瘆人,不是奴婢多嘴,会不会是陈常在真的冲撞了什么,所以才…….主子觉得,如果请个会看相的人进宫来瞧一瞧因由,会不会好一些?”
回雪摇摇头:“一来宫里不信这个。二来陈常在是受了刺激,并不是什么附了身。三则,皇上已在路上了,明日就会回宫,到时候,再说吧。”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皇上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