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炎,你回来了!”温无宸抬眼看着前方这个如骄阳般的少年大步朝他走来,乌眸中一时有些恍然。
自打去年他赴北境看过封炎后,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
似乎弹指间,这个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如今怕是与自己一般高了吧。
“阿炎,你又长高了。”温无宸微微一笑,俊雅的脸庞染上了几缕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说起这个,安平也颇为唏嘘,看着儿子道:“阿炎啊,今春回来的时候,还与我一般高,这大半年,他的个头蹿得飞快……”她的阿炎真的长大了!
安平那双明艳的凤眸半眯,似乎回想到了什么,瞳中带着几分感慨与追忆,很快又变为戏谑的笑意:也许是因为绯儿那丫头,阿炎才长得这么快吧!
“阿炎,无宸这次从江南来,给你带了不少礼物……”安平笑眯眯地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红漆木大箱子,那箱子已经被打开了,可以看到箱子里堆满了书画、茶罐、笔墨、印钮等等的琐碎物件。
安平一脸殷切地看着封炎,试图提醒他这些好茶正好拿去送给端木绯,她一定会喜欢的。
封炎随意地扫了那箱子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兴致勃勃地说道:“无宸,我从北境带回来几把好刀,你可要看看?”他似乎没有明白安平的意思。
说话间,子月给屋子里的三人都上了茶,气氛和煦如春。
温无宸抿了口茶后,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盅,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不急。”
封炎看着温无宸微微挑眉,眸光闪了闪,似乎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果然——
“最近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有些急了。”温无宸又道,温和的嗓音仍是如常般云淡风轻,乌黑雅致的狭长眼眸中不见一丝锐气,仿佛在与封炎道家常般。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没有一丝声响。
封炎静静地直视温无宸,毫不闪避,须臾,他话锋骤然一转:“无宸,陪我下一局残局怎么样?”
温无宸虽然不解其意,还是颔首应了,然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清离。”
话音落下后,一个着鸦青短打的青年推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制轮椅来到了温无宸身旁,青年轻松地俯身把温无宸抱到了轮椅上。
与此同时,子月也搬来了棋盘和棋子,放在了窗边的一张雕花案几上。
封炎率先在棋盘前坐下,修长的手指随手捻起棋子,不紧不慢地开始在棋盘上落子,清脆的落子声一下接着一下。
随着一阵沉重的轮椅转动声,温无宸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了棋盘边,连安平也起身过来观棋。
不一会儿,她就发现这个棋局眼熟得紧,低低“咦”了一声。这不正是绯儿在猎宫设下的那个残局吗?她还曾好奇地让绯儿给她摆过……
温无宸闻声朝安平看去,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右眉,以示疑问。
安平只是抿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又眨了眨眼,仿佛在说,你自己看下去就知道了。
温无宸再次俯首看向了棋盘,原本还神色淡淡,渐渐地,眸中透出了一丝兴味,专注地盯着棋局的发展。
接下来,暖阁中只剩下封炎干脆利落的摆棋声,没有一点其它声响。
此刻封炎是按照黑白子落子的次序重新摆的棋局。
虽然端木绯当初在西苑猎宫时,是把残局摆好后直接就把棋盘放在了瑶华宫外,但是后来在她与游君集对局时曾经当众重摆了一次残局,观棋的众人中便有几个有心人把棋谱一一记下了。回京后,君然“好心”地把棋谱赠与封炎说是给奔霄的小马驹付的定金。
封炎当然从善如流地接下了棋谱,之后,他就照着摆了好几次,如今他对那张棋谱早就烂熟于心,不用看棋谱,就流畅地在棋盘上摆下了一子又一子。
黑白子如同铁链般一环扣一环,似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又似一张蛛网纵横交错地铺设开去……
这局棋有意思。
温无宸眼角微眯,墨色蕴沉,明明只是在一旁观棋,却一步步地深陷在棋局中。
眼看着黑子渐渐被白子压制却又似乎犹有余地,温无宸忍不住开始期待,执黑子者接下来又会怎么走……
黑子一子接着一子地落在令他意外的地方,待封炎不知道第几次落下白子后,屋子里就再无声息,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寒风吹拂枝叶的摇摆声。
“沙沙沙……”
温无宸又静静地凝视了棋盘片刻,抚掌赞了一句:“妙。”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精彩的棋局,让他不由地思索起黑子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破局。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局布得实在精细。
相比于白子,此刻黑子的局面过于分散,若是以保守的下法,慢慢地蓄积黑子的实力静待时机的话,白子的优势就会持续扩大,这个棋局也会拖得更长,未来的未知变数也由此而生……
可若是铤而走险……
温无宸眸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流光,瞬间明白了。
阿炎,他这是不想等下去了!
温无宸了然地从棋局中抬起头来,眼神沉淀了下来,睿智沉稳。明明才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他却有种时光经年的感觉。
他抬眼再次看向了安平,以眼神无声地询问安平的意思,想问她知不知道阿炎的心思。
安平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雏鹰既然长大,总该展翅翱翔!
温无宸半垂眼帘,右手的食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摩挲了几下,似在思吟,片刻后道:“如此,会有更大的风险,却也未必不可为。……阿炎,你可有大刀阔斧的决心?!”
“有。”封炎爽快地应了,只简简单单、干脆利落的一个字,就透出了他如磐石般的决心,一双上挑的凤眼灿烂如星,神采熠熠。
知子莫若母,一旁的安平看着儿子好似吃了千年老参般亢奋的模样,娇艳饱满的红唇微翘,心中暗道:阿炎这是急着想娶媳妇过门了吧?
只不过……
阿炎啊,绯儿现在才刚满十岁,就算是要娶媳妇,那至少也得再等五年,等绯儿及笄了吧?
封炎正意气风发着,却骤然从母亲那里接收了一个近乎怜悯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安平。
温无宸没注意到母子俩的眼神交换,他又看向了身前的棋局,饶有兴致地从棋盒里捻起一粒黑子,然后落在了棋盘上的右上角。
那利落的落子声透着一种杀伐果敢的锐气,不似他温润如玉的外表。
见状,封炎也捻起了一粒白子,毫不犹豫地落下,眉宇间胸有成竹。
温无宸一边继续落子,一边随口问道:“阿炎,这棋是何人所摆?”
封炎只是惊讶地挑眉看着温无宸,而安平直接问道:“无宸,你怎么知道这是由一人所摆?”而非二人的对局!
“棋风,棋力。”温无宸简练地给了四个字。
这局棋的黑白子棋力相当,棋风一致,而且这黑子与白子一步步地走到如今这个局面须得精心设计,一步不可以走偏……十有八九并非巧合所成就。
思绪间,温无宸眼角瞥了安平一眼。
很显然,安平也知道这棋局是由何人所摆。
此人在短短不到一年内,与安平、封炎母子俩都颇为熟稔,“他”会是谁呢?
封炎本来也没有瞒着的意思,直接朗声答道:“这个棋局是户部尚书家的四姑娘所摆。”
封炎只简单地答了这么一句,安平却忍不住把事情的经过补充了一遍,眉眼之间笑语盈盈,那浓浓的欢喜就快从她眼中溢出来了。
温无宸再看棋局时,难免露出惊讶之色。
这个棋局竟然是由一个十岁的幼女所设计的,虽然围棋之道讲究的并非是棋龄,更多的是天赋,是以多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举击败花甲之年的老者,但是只凭天赋也远远不够的,还要费心费时费神去钻研才行。
难得看到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温无宸露出这般讶色,安平眸底的笑意更浓了,颇为骄傲地又补充了一句:“绯儿很聪明的,又一向勤勉。”
温无宸眸中的惊讶很快就化成了兴味,定了定神后,修长如玉竹般的手指又从棋盒里捻起了一粒黑子,微微抬起。
他深邃的眼眸盯着那指尖的黑子,眸光一闪,忽然道:“原本想把杨家作为一枚棋子慢慢使,但现在,阿炎你既然改变了主意,就要加快步伐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黑子也落在了棋盘上,以“啪”的一声收尾。
封炎又抓起一粒白子,随意地在指尖把玩着,从尾指滚到拇指,又从拇指滚到尾指,漫不经心地淡淡道:“皇上老是挖空心思惦记着祖宗父辈留下的那些东西,也难怪这些年来‘不进反退’。”
照他看,杨家这种人家有什么好施恩的,无论杨家在先帝那里领了什么差事,他们既然不得用,就该如同腐肉般果断从伤口割下才是。
封炎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然后毅然落子。
落子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屋子里,熏香袅袅,茶香四溢。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约莫半个时辰后,封炎主动投子认负。
这也就是代表着——
温无宸破局了!
“无宸,这局残局可是把一个猎宫的棋道高手给难住了,倒是被你轻易破解了。”安平笑着抚掌赞道。
“不算。”温无宸摇了摇头,“这位端木四姑娘好一颗七窍玲珑心,这局棋若是由她执白子,胜负还不好说。”
温无宸这么一说,封炎不由想起端木绯在林浦庄赢了游君集后说的那番话:“……这局棋如果执白子的人是远空大师,臣女十有八九会输。”
封炎勾了勾唇,安平似乎也想到一个地方去了,笑得更欢,道:“你和绯儿这些个棋道高手,一个个都是怪胎!”
该谦虚的时候,傲得很;该傲的时候,又谦虚起来。
“安平,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会会这位端木四姑娘了。”温无宸微微一笑。
“这还不简单吗?”安平笑吟吟地瞥了瞥正在整理棋子的封炎,“过几天,本宫把人请来,你不就能见上了吗?”
闻言,封炎眸子一亮,他本来就想怂恿娘把端木绯请来公主府做客,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娘就主动提起了。
安平故意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不过得挑个阿炎休沐的日子才行。”否则,阿炎肯定不乐意。
温无宸看了看母子俩,清透的瞳仁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淡淡地又道:“也快过年了……阿炎,你既然已经拿下了五城兵马司,就好好干吧。”
“那是自然。”封炎灿然一笑,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才得了这个差事,可不能浪费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跟着就有丫鬟进来禀道:“殿下,公子,千颐来了,说有事要禀。”
安平眯了眯眼,道:“让她进来吧。”
跟着,帘子被人从另一边挑起,一个穿着青色劲装、身形修长的女子箭步如飞地进来了,三十余岁,相貌平凡,形容干练,一双眼眸湛然有神。
“殿下,公子,刚刚闽州总兵李徽的自辩折子到了,皇上已经火速召了几位阁臣进宫……”千颐对着安平和封炎抱拳禀道。
安平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让千颐退下了。
安平转头看向温无宸道:“李家被弹劾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温无宸捧起青花瓷茶盅,眼帘半垂,浅啜了一口后,方才道:“这件事想来应该是李家自己所为,李家也算狠,当机立断,借着开海禁,闽州离不开李家之际,要彻底去了病灶,好断了这个把柄。”
温无宸盯着琥珀色的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心里其实有些意外:这些年来,李家看似繁花似锦,却也同时如同烈火烹油般,岌岌可危。
他也没想到李家会出此奇招!
以前倒是他把这李家看浅了……
“无宸。”封炎干脆地盖上了棋盒,又道,“我想用李家。”
他用的不是疑问的口吻,而是陈述的语气。
温无宸怔了怔,笑了,带着长辈看子侄的和蔼。
阿炎真的长大了,不仅是个子,还有心性。
“既如此,那咱们就推一把吧。”他微微颔首道,温和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名剑即将出鞘的锐利。
安平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亦师亦友的二人,明艳的脸庞上,闪着珍珠般莹润的光芒。幸好,在阿炎成长的路上,还有无宸陪着他!
小小的暖阁内,温馨柔静,谈笑风生,这偌大的公主府似乎因为这远方来客,变得生机盎然。
相比于公主府闲云野般的气氛,外面的朝堂上却是一片风起云涌之势。
闽州总兵李徽的自辩折子是以八百里加急马不停蹄地从闽州送来京城的,仿如一阵疾风骤雨猛然袭来。
在折子里,李徽慷慨激昂地表示,李家对大盛、对皇帝一片忠心,赤诚可鉴,决不会行盗卖军粮这等卑劣之事,请皇帝派钦差去闽州查个究竟,李家定当全力配合,皇帝圣明,定可还李家一个公道云云,最后还好生把皇帝是如何英明神武等等夸了个遍。
这道折子由御书房里的一个小內侍拖着长音缓缓念来,那些个溢美之词把在场的几个阁臣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那些个武将常自吹他们自己耿直,说文臣谄媚,心里多弯弯绕绕。瞧瞧,他们武将玩起什么歌功颂德来,简直比他们文臣还要溜。
小內侍念完后,就把折子又呈给了皇帝,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看着摊开在御案上的奏折,神情间颇为唏嘘感动。
“李徽对朝廷一片忠心啊。”皇帝长叹道,“这些年来,李家为了抗击海匪倭寇,可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家三郎、四郎战死海上,李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仅是李徽丧子,也是我大盛少了两个英才,朕心亦痛啊!”
在场的几个阁臣都是天子近臣,最了解皇帝的心意,连声应诺,这个夸李家忠义,那个夸李徽刚正无私,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
端木宪反倒没有多言,毕竟李家是他端木家的姻亲,为了避嫌,他还是少说为妙。
端木宪静静地垂首立在一旁,眼角撇着皇帝那“真情流露”、眸闪泪光的样子,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悬了大半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说到底,无论是盗卖军粮,还是吃空饷,都是大盛朝百余年里军中屡见不鲜、屡禁不止的事,尤其近年来更有变本加厉之势。比如以吃空饷为例,该论的不是有多少将领吃空饷,而是有几个地方将领不吃空饷。
李家盗卖军粮的罪名本就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是否要追究。
现如今,闽州肯定少不了李家,有了李家,开海禁才能顺利推行,所以无论李家是不是真的私卖军粮,只要皇帝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皇帝今天放了话,那么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
出了御书房后,端木宪在檐下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肩膀放松了不少。他抚了抚袍裾,朝宫外的方向走去,可是才走出了十来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男音:“端木兄!”
穿着一件天青色锦袍的游君集笑呵呵地朝端木宪追了过来,他身子圆润,一跑动起来,下巴上的几圈肉就一颠一颠的,一双细细的眼睛笑得眯成了缝儿。
不知为何,端木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被狗儿盯上的肥肉似的,淡淡应了一声:“游大人。”
游君集毫不在意端木宪的冷淡,在两步外停下,笑眯眯地说道:“端木兄这是要回府吧?”也不等端木宪回答,他就又道,“介不介意小弟去府上喝杯茶,下个棋……”
一听到下棋,端木宪总算是明白游君集在打什么主意了。
“你想跟我孙女下棋?”端木宪直接点破道。
被人说破,游君集也不窘迫,笑着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端木兄,你那小孙女真是妙人儿啊。”
端木宪嘴角一抽,若非他这四孙女才十岁,游君集的年纪都可以当她的祖父了,他几乎要觉得在调戏他家四丫头了。
游君集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兴致勃勃道:“你那小孙女摆的那个残局,我又好好地研究了一番,我这次肯定能破局!这破局第一人非我莫属!”
想到这里,游君集心口一热,直接拖着端木宪就朝宫门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催促道:“端木兄,再不走,这太阳就要落山了。”
端木宪也就半推半就地拉走了。
等二人的马车从宫门一路来到权舆街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小半,冬季夜长日短,又是一天快要过去了。
没一会儿,端木绯就被一个婆子叫来了承明厅,一进屋,就见游君集对着她露出极为慈爱的笑容,“端木小姑娘,别来无恙啊。”
端木绯并不意外,平日里,端木宪都是叫她去外书房,今日唤她来承明厅,她感觉不对,就多问了那婆子一句,方知吏部尚书也跟着端木宪一起来了。
“游大人。”端木绯笑吟吟地对着游君集和端木宪都行了礼,得体大方,“祖父。”
端木宪无视游君集那迫不及待的眼神,和蔼地对着端木绯笑道:“四丫头,刚刚祖父进宫去见过皇上了,皇上已经收到了你外祖父的折子,皇上英明果断,明辨是非,相信李家忠心不二。”
端木宪说得冠冕堂皇,只差对皇帝歌功颂德,跟着又对一旁若有所思的游君集解释道:“闽州总兵李徽是我这四孙女的外祖父,李家出事后,这孩子也是夜不成寐,担心到现在。”
游君集怔了怔,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啊,李家与端木家似乎是姻亲,原来这个小丫头是李徽的外孙女啊。
思绪只是一闪而过,游君集也没多想,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他笑得更亲切了,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直接学着端木宪唤道:“四丫头,我们来下棋。”
游君集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甚至是直接让小厮自备了棋盘和棋子,然后殷勤地主动摆起了那个残局。
端木绯坐在棋盘边,姿态端正优美,气质宁静悠然,她看似在看棋局,心里却在想着李家的事,精致的小脸上嘴角弯弯,不动声色。
皇帝既然已经当着几位阁臣的面表了态,那么明天整个朝堂都会知道皇帝的态度,计划的第一步总算是顺利走完了。
第一步是主动出击。
第二步就是以静制动了。
无论那个唆使李大夫人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又所图为何,他在发现这个谋划多年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时,必会再次出招。
只要“他”动了,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思绪间,只见游君集双手一起上,一手黑子,一手白子,在棋盘上快速放着棋,手指快得几乎要舞出一片虚影来,看得端木绯心中暗暗咋舌。
摆好了棋局后,游君集满意地一笑,率先落下了一粒黑子,接着就抬手做请状。游君集毕竟是堂堂吏部尚书,平日里不拘小节,但是当他正襟危坐、收敛笑意时,身上又颇有几分名士风范。
端木绯也是微微一笑,捻子又落子……
端木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坐到一旁观棋。
这一日,直到夜幕彻底降下,游君集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口口声声地邀请端木绯有空去他府上做客,还说什么他的幺女与端木绯年龄差不多,都喜欢下棋,肯定合得来云云,那副恨不得把端木绯拐回家做女儿的模样,看得端木宪都有几分哭笑不得。
游君集走后,尚书府就陷入了黑夜的宁静中,随着腊月的临近,夜晚的天气越来越寒凉了。
接下来的几日,府里越来越忙碌,尤其是刚接手了府中内务的端木纭。
一来,马上要过年了,府里必须要提前采买年货、准备节礼、缝制新衣、布置府邸等等;二来,二老爷端木朝的二房年前要过门,也要准备起来。
两件事凑在一起,把新官上任的端木纭忙得是脚不沾地,但是小贺氏倒是消停了,像是认命了一半,每天和端木绮都关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二房静得可怕。
端木纭因为忙碌,干脆就暂时没去闺学,端木绯便开始独自上下学。
弹指过了几日,十一月二十七日,端木绯下了闺学后回了湛清院,发现院子里还热闹得很,东次间里传来一片喧哗声,似乎有不少人在说话。
端木绯抬眼看了看天色,这都正午了,就算再忙,也该让人用午膳吧。端木绯本想先去小书房,又改了主意往东次间去了。
“大姑娘,奴婢看着府中的银骨炭有些不够,需要再买一百斤。”一个陌生的女音笑吟吟地说道。
端木绯打帘进去,只见东次间里人头攒动,除了坐在罗汉床上的端木纭外,还站了七八个管事嬷嬷和媳妇子。
刚刚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管事嬷嬷,穿了一件秋香色对襟暗妆花褙子,里面一件棕红绣领口长袄,挽了一个整齐的圆髻,戴着一支翠玉簪,圆圆的脸庞上笑容可掬。
端木纭看着对方微微蹙眉,道:“邹嬷嬷,我记得账册上写了月初才采购过银骨炭,怎么才不到一个月就又要采买了?”
“大姑娘,您是不知道,今冬比去冬冷,炭烧得快,如今库房里已所剩无几了。”邹嬷嬷笑眯眯地说道。
端木纭眉头皱得更紧,正想吩咐紫藤去取账册,就听端木绯清脆的声音响起:“我记得账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月初采购银骨炭五百斤,松木炭一千斤,柴炭一万斤,够去冬一个冬季用的了。这府里只有主子用银骨炭。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就是祖母的屋里也就跟去冬一样才点一个炭盆,三叔和三婶又不在,现在银骨炭就不够用了,莫非是有人偷卖了不成?!”
屋子里静了一瞬,几个管事嬷嬷闻言,暗暗地彼此交换着眼神,咋舌不已。
邹嬷嬷原本还笑吟吟地,瞬间就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四姑娘竟然随口就能说出账册上的数量,连去冬的采买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是曾听说过四姑娘善算经精数字,却也没曾料到竟然是精到了这个地步!
邹嬷嬷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赔笑认错道:“四姑娘,许是奴婢弄错了,等奴婢回去再与库房核查一下。”
端木绯不疾不徐地在邹嬷嬷身旁走过,然后在端木纭身旁坐下,道:“姐姐,我看邹嬷嬷满头华发,难怪记性不好了,这采买的事太过精细,还是换一个人吧。”
邹嬷嬷才四十余岁,头上乌溜溜的,不见一根白发,端木绯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却也没人会去驳她,谁让邹嬷嬷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看人下菜,想要为难大姑娘呢!
不过这四姑娘也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要撤了邹嬷嬷的差事!几个管事嬷嬷心惊不已,又互相看了看,心都提了起来,以后她们办差也得小心仔细才行。
端木纭神色淡淡地看着面如土色的邹嬷嬷,她一向不会驳妹妹的意思,立刻就道:“俗话说,良才善用,有能者居之。邹嬷嬷,你既然记性不好,以后就由程而安家的来顶替你的位置。”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妇人,那正是程而安家的,本来是邹嬷嬷的副手。
程而安家的喜形于色,上前一步,赶忙福了福身应道:“多谢大姑娘,多谢四姑娘。”本来她上面有一个年岁不大的邹嬷嬷,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出头,没想到这邹嬷嬷竟然傻到跟大姑娘作对!
邹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嘴巴支支吾吾,想要求情,可又不拉不下脸,想说她是二夫人小贺氏的陪房,以此来压端木纭,可也知道如今小贺氏在府里失势,端木纭又一向与二房不和,恐怕不但不给面子,还要再多奚落几句。
端木纭看也没再看邹嬷嬷一眼,直接吩咐道:“程而安家的,你明儿多去采买两百斤的银骨炭,五百斤松木炭。”
什么?!邹嬷嬷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了端木纭,眼珠子都瞪圆了。
大姑娘刚刚才因为自己要采买一百斤银骨炭而撤了自己的职,如今这才一眨眼的时间就命别人又采购起两百斤银骨炭来,这是何道理!
其他几位管事嬷嬷也惊讶不已,其中一个褐衣嬷嬷忍不住出声劝道:“大姑娘,银骨炭价高……”这银骨炭本来就昂贵,若是在冬季以前买每斤也要一两上下,现在入冬,价格更是飞涨到了每斤五两,两百斤的银骨炭就是一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端木纭抬手示意那嬷嬷噤声,语气果断地说道:“我看今冬是个寒冬,还是多备点炭火的好,有备无患。”
这还是程而安家的领了采买管事后的第一件差事,她也顾不上其他人不赞同的目光,立刻就应下了:“是,大姑娘。”
邹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呕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阴霾。不行,她要找二夫人说说去,不能再任由大姑娘在府中为所欲为!
这时,端木绯随口道:“没事的话,就都散了吧。”
几个管事嬷嬷连连应声,感觉这才一盏茶的功夫这心就像是被人捶了又敲似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大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心里有主意的,不会轻易被摆布,以后这府里还真是要变天喽!
一场小小的风波这才掀起一圈涟漪,连个浪头都没打起来就散去了……
这天越发的冷了,寒风刺骨,端木绯怕冷,没过几日,索性就连闺学都不去了,每天都懒在屋里轻易不出门。端木纭向来由着她,觉得妹妹这般聪惠,上不上闺学都一样,只要别冻出病来就成。
这懒洋洋的日子一直到了腊月初二,一个小丫鬟步履匆匆地进了东次间,禀道:“姑娘,大公主和四公主殿下来了!”
正歪在坑上的端木绯放下了手上的话本子,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看了看身上八成新的绣花长袄,觉得也挺好的,因此也没特意换衣裳,只让碧蝉给她围了件镶兔毛的梅红绣花斗篷,就出了屋子。
这才出了院门,就见两个豆蔻少女并肩朝湛清院的方向走来,一个围着胭脂红绣莲花纹斗篷,另一个裹浅粉蓝色镶貂毛斗篷,一个明艳,一个俏丽,正是舞阳和涵星。
等二人走到近前,端木绯就笑着福了福道:“舞阳姐姐,涵星表姐,快请进。”
舞阳笑道:“绯妹妹,本宫和四皇妹就不进去了。”
涵星直接挽住了端木绯的右臂,灿然一笑,“绯表妹,走,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随我们去一趟状元楼,一睹无宸公子之风采才行!”
“无宸公子回京了?”端木绯面露讶然地挑了挑眉。
“是啊。”舞阳笑吟吟地说道,“明年开春就是文科的春闱了,各地的学子们大多已到了京城备考。状元楼每月都会举办一次文人学子之间的辩会,由学子们谈古论今,直抒胸臆,也是以文会友,听说今日的辩会无宸公子也会到。”
“绯表妹,这无宸公子已近三年未返京,机会难得。”涵星也在一旁打边鼓,眸露异彩,璀璨夺目。
端木绯也听闻过无宸公子之名,只是无缘一见。
无宸公子本名温无宸。
他出身布衣平民,姿容出尘,才华横溢,世人都夸他君子六艺,独冠天下,不仅连中大小三元,还是大盛朝百余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温无宸于十八年前先帝在位期间高中状元,却不愿入朝为官,先帝赏其才,不但没有动怒,还对他赞誉有加,夸他“公子无双,光风霁月”。
这一些都是众所周之的无宸公子。
但是,端木绯曾经从祖父楚老太爷那里听过更多,据说,这位无宸公子虽没入朝,但却和当时还是太子的伪帝交情颇深,两人时常禀烛夜谈,论及古今,太子登基后,曾言道:若无宸愿入朝,他为臣,吾为君,君臣相佐,必能开创大盛盛世天下。
到了伪帝被废,今上登基,无宸公子与伪帝之间的私交就很少有人提及了,这十几年来,也渐渐被人所淡忘。
端木绯眸光一闪,就听舞阳唏嘘地又道:“听说当年父皇登基后,还想召无宸公子入朝为官的,却不想他居然不慎惊马,伤了双腿,从此不良于行。父皇还派了太医为他诊治过,可惜太医说他伤了经脉,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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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万更了。
打个广告——《骗嫁之权臣有喜》/笑无语
当奸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她没想到,重活一世,会成为一位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奸臣’,当朝一品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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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相是个劣迹斑斑的人,既没前凸后翘,又不温柔贤惠,你说,你看上我哪点?”
“胸不在大,不平则行,臀不在翘,有型则灵,卿本巾帼,令吾倾心。琼鼻大眼睛,肤白玉腿莹。束发很俏丽,散发也飘逸。可否抱一抱,亲一亲?无朝堂之乱耳,无公务之劳形。草丛和竹林,浴池或凉亭,来几回:巫山云雨?”
“……!”
划重点:女扮男装,女强VS男强;一对一双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