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虚一到陈雪的墓前,看着那崭新的土堆,鲜艳的花圈,就忍不住伏在墓前,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小雪,对不住了。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错。以前,不去找你是错,让你挂心;去找了你也是错,让你当心。不娶亲是错,让你不安;娶了亲更是错,让你难过;现在不来看你是错,来看了你还是错啊。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莲花心中不禁悲伤,这么个大男人,竟然如此,他对她的感情该有多么深厚啊!不知他对自己又会不会这么深情呢?
她赶忙从身边的小包袱里拿出大叠大叠的纸钱,递给痛苦中的杜若虚。杜若虚反而是一愣,继而用感激地眼神看看莲花,接过莲花递过来的纸钱。
他真的没想到莲花竟然准备这么充分。他其实对办丧事的过程和规矩都是一窍不通,只知道痛哭或者悲伤。这些及时出现的纸钱缓解了他的悲痛,然后静静地一张一张仔细地烧着,似乎这些纸钱寄托了他所有的哀思……
也许是莲花不断念叨“老天保佑”的缘故,杜若虚并没情绪失控。良久,他才在莲花的劝说和搀扶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回到宿舍,看着杜若虚喝了几口酒后,又沉沉睡去。莲花才大大舒了口气,幸亏杜若虚还算冷静,没闹出什么动静。但是怎样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呢?莲花对此颇为伤脑筋。
晚上,杜若虚终于有了些许清醒。
莲花靠坐在床边,满脸憔悴,平日清澈如水的双目通红,关切地看着杜若虚,深深叹了口气,只是幽幽地问了杜若虚这样一个问题:“若虚,你终于醒了。我知道,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可是你想想,如果是你先走了,剩下的陈雪应该怎么做?难道她就再也不能快乐和幸福吗?”
杜若虚一阵沉默:莲花就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守着自己醒来,为自己竭尽心力思虑么?自己这么沉醉在酒中,一味醉生梦死,只思旧人,是不是太对不住眼前这个痴情的女人?
莲花也是一阵沉默,然后幽幽地叹息一生:“如果陈雪活着,你却希望她再也不能快乐和幸福,这是不是太残忍和冷酷啊?”
杜若虚一阵颤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莲花还是幽幽地说:“我想已在天堂的陈雪,虽然还是心有不甘,但是你在她离去后能够幸福地生活,一定比你悲伤得再也无法幸福生活要好得多。那天她就在医院里对你说过,只有你过得好,她才心安。”
杜若虚久久的思索,不得不承认,陈雪已绝尘而去,不复再现。自己本是俗世中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子,当初既没能守住自己的初心,与别的女子成了亲,现在更没有勇气上穷碧落下黄泉,去追赴她,只能鼓起勇气,自己告诉自己,人间天上,他与她真的永隔一方了。
面对莲花殷切的目光,杜若虚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这么深刻地将他牵挂。他不能沉沦,他有责任未了,有眼前人需要珍惜。
想通了这些,他终于说:“莲花,这几天,我真的是昏了头。你说得对,我也明白这一点,这是陈雪对我的希望,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更会好好珍惜你。”
陈雪下葬后的第二天,莲花看到经过前夜的倾谈,杜若虚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还陪莲花上街走了走,到百货公司给莲花买了一双皮鞋和一个很可爱的小提包。莲花知道杜若虚现在经济紧张,所以一开始死活不同意杜若虚买这些东西,但杜若虚说:“你好不容易来趟新阳城,多少也要买点东西回去作纪念。其他的东西我买不起,这点小东西的还是买得起的。”
莲花说:“你看我第一次出远门,给阿爸阿妈、弟弟妹妹带点什么礼物回去好啊?”
杜若虚想了想,贵的买不起,有的东西又不方便携带。最后,买了些福满一带少见的高级些、好吃些的糖果和饼干,让莲花带回去给双方的父母兄弟姐妹尝尝。
第三天上午,杜若虚说出去走走,结果吃中饭还没回。莲花到处找也没找到,正巧在街上碰上李师母要去罗名家吃中饭。原来,新阳县很多习俗跟天禾县相似,也是在第三天要给新坟扫墓,他们去给陈雪扫了墓,去扫了墓的人要在一起吃顿饭。莲花这才想到:难道杜若虚一个人偷偷上坟扫墓去了?
莲花匆匆赶到西山下,远远看到半山腰上陈雪的墓前有个人影很像杜若虚,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莲花忙沿着小路爬上山,来到陈雪墓前,不禁大吃一惊,杜若虚竟然割了一大堆莲花没见过的花藤插在陈雪墓的左右两边,现在正在把那些花藤插在坟墓的后面,看样子要将整个坟墓围成个u型。
杜若虚看见莲花上来,初时很是惊讶,但只是朝莲花点点头,就继续插花藤了。莲花见他忙得满头大汗,也拿了花藤边帮他一起插,边埋怨说:“这么重的活,怎么不叫我来帮忙?”
杜若虚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够委屈你了,我还怎么好意思叫你来给小雪做这些又累又哭的活?”
莲花嗔道:“看你说的,我是那么小气、怕累的人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俩难道还要分什么彼此吗?”
杜若虚感动地说:“莲花,你这些天做得够好了。学校的老师们都夸你呢。”
莲花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她指着那些花藤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花藤啊?插花藤是这里的习俗吗?”
杜若虚说:“新阳县没这种习俗。这种藤每年春天会开出一种黄色的像小喇叭的花叫迎春花。你看,现在花藤上已经打满了花骨朵,过几天就会开花了。今年天冷,平常有的年份,迎春花早就开了。迎春花是一年中开得最早的花,十分美丽,陈雪和我都十分喜欢这种花。在她家门口和她上班的院子里都种有迎春花。所以,我想为她造一个迎春花墓墙。”
莲花说:“可是,花藤会干枯啊。”
杜若虚说:“不会。你不知道迎春花藤有多神奇啊,只要把迎春花枝条插在泥土里,它们就会生根发芽,越长越多,到时就围成了一道花的护栏,春天开花,四季常绿,十分好看。”
莲花惊奇地说:“哦,那不是像种红薯一样,把红薯藤剪成一节一节的,插在土里,就可以长出好多好长的红薯藤,下面长好多好多的红薯。”
这些轮到杜若虚惊奇了:“红薯藤也是这么种的?我怎么不知道?”
莲花笑道:“你呀,别人是文盲,而你是农盲。”
杜若虚自嘲说:“让你说对了。”
莲花说:“乡下插红薯藤的时候,都要先把一些叶子剪掉,这样就不会抢去土里的养分,让地下的藤早点生根发芽。这个迎春花大概也不能留这么多叶子吧。”
杜若虚点头说:“那我们把叶子剪一些吧,幸亏我到学校借了把花剪来。”
两人边说边干,很快就把剩下的花藤都插种好了。杜若虚看着那些迎春花藤心情轻松了许多,他站在坟前说:“小雪啊,这些天来,因为种种原因,我没办法在最后的时间陪伴你,我一直心有愧疚。现在,我种了这么多你喜爱的迎春花藤,明年春天应该会开出许多许多美丽的花朵。有了这些迎春花给你作伴,你该不会寂寞了吧,我也就放心了,现在我心里也轻松多了。你在下面也放心吧,这几天我想好了,今后我会永远在心里记着你,记住你的话,好好的活着,珍惜身边的人。这是我这几天为你写的一首诗,你就收下吧。”说着,杜若虚从身上衣袋里拿出一张写着诗的纸用火柴点燃在陈雪的坟前。
一阵风吹来,刮起那些纸灰在空中飞扬,杜若虚眼盯着那飞舞如蝶的纸灰,一直悲伤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兴奋的神色,他高兴地说:“她收到了,她收到了我的诗了。”
据说,为故去的人烧纸,如果被风吹起,就说明故人很高兴,她的魂灵亲自来收取了这些纸钱。杜若虚的神情明显如释重负,也许觉得为已逝的陈雪做了这么多,终于心安了吧。
莲花心中不由一阵感叹,不知是为陈雪,还是为杜若虚,抑或为自己。
她不知道杜若虚究竟为陈雪写了一首怎样的诗,但肯定是首深情而又悲伤的诗。那首诗只有杜若虚,还有陈雪的在天之灵知道,那首诗叫做《为你种一片山花》,诗中写道:
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天
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突然
从此你我阴阳相隔
永远不能再相见
回首往日的缠绵
我的双眼泪水涟涟
心中有无限的哀怨
却只能强忍悲叹
我会记住曾经的誓言
我会把你留藏在心间
我能明白你的心愿
我若安好你才心安
今天你在此独自长眠
多么寂寞多么孤单
为你种下这一片山花
替我来陪伴你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