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暑假了，杜若虚急着赶快将罗家叔侄的问题材料整理好，完成陈立夫妇交给自己的任务，好放假后马上回天禾老家，与家人团聚，特别是想早点看看怀孕的莲花。
可是陈立似乎根本不着急，总是说不要紧，等暑假里加加班，时间更充裕。
杜若虚心中明白，陈立其实总是想把自己尽量留在他的身边。对付罗家叔侄这件事，他的协作才能固然能给陈立夫妇不小的帮助，但也不是必不可少的。陈立坚持要杜若虚参与此事，一是想让杜若虚少一些对陈雪的愧疚，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她能通过这件事更多更近距离的接触杜若虚，她还是放不下杜若虚。
这天，杜若虚正在撰写文稿，陈立来了，大大咧咧地坐在杜若虚旁边，杜若虚装作忙得头也没时间抬，实际上是不想与陈立有太多纠葛。陈立撒娇似的摇着杜若虚的胳膊：“哥，来者都是客，你不要总把我当空气呀。”
“你没看见我正忙吗？唔，字差点给你弄坏了！”杜若虚被她摇得笔画差点写歪了，十分不悦。
“弄坏就弄坏，重写不就行了。”
“你说的容易！一个字没写好，整张纸都要报废了，我可没那闲工夫重写。没事你就赶快回去，别耽误我做事，我忙得很。”
“哥，你别这么凶好不好，人家会伤心的。”
“去去去，你不走我才会伤心呢，别在这里添乱。”
“哥~你这人好没趣味呀。”陈立并没生气，反而双手搭在杜若虚肩上，一阵香风吹来，杜若虚都感觉心神激荡起来。
“哥，你看看我头发是不是长了很多？”陈立的的俏脸也凑到了他的面前。她的头发长了，变成西瓜皮发式了，英气中添了些许妩媚。
杜若虚有些眩晕，突然两道冰冷的目光让他打了一个哆嗦，杜若虚抬头一看，是站在门口的肖福清！他那胖胖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背对肖福清的陈立发现了杜若虚的异状，回头一看，肖福清已是满脸笑容，哈哈笑着对陈立说：“立立呀，我来接你回家啦！”
陈立哼了一声：“谁叫你来接的？我自己身上长了脚！我偏不走！”
肖福清却依旧笑嘻嘻的：“立立，别耍小脾气。你看，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杜若虚不愿与他们纠缠，赶忙收拾好东西下逐客令：“我要下班了。”
陈立恨恨地瞪了杜若虚一眼，颇不情愿地抬着头，下巴翘得高高的，提着小包倨傲地从肖福清身边走过。肖福清忙不迭地笑哈哈地跟在陈立身后往门外走去，临走还偷偷地用刀子一般地目光瞪了杜若虚一眼，瞪得杜若虚浑身打颤，他这才真正见识到肖福清这只笑面虎的变脸功夫。
想不到才过了两三个小时，杜若虚又见到了肖福清。这……肖福清明明就是特意等在这里！
“杜老师啊，吃饭了吗？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吃了。肖主任，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
两个人用那时最流行的也是独一无二的礼貌语言“吃饭了吗？”打着招呼，看起来十分亲切。那时并没有现在这些“你好”、“谢谢”等礼貌用语，也许那之前的人们大都没有解决温饱问题，所以吃饭才是人生中的最大事，所以不管是正端着碗吃饭，还是大中午，甚而至于刚在厕所里见面，大家也是一句“你吃了吗？”来打招呼，体现友好的关系。
“杜老师呀，不好意思啊，今天上午陈立神经又有点不正常啦。”
杜若虚：“……”她正常才怪！
“我就不明白了，她在别人面前总是那么精明，要强，为什么到你这儿就变白痴了呢？”
杜若虚皱了皱眉，说：“她本来就是疯疯癫癫的。”
“你真的认为她疯疯癫癫？”
“难道不是吗？”当然不是，杜若虚也明白，那是陈立故意装疯卖傻，想要多找机会跟自己多呆一会，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这样做才不会被其他人看不惯，让人原谅她的稀奇古怪的言行。否则，群众的口水早把她给淹死了。
杜若虚对这事也装傻充愣，假装不懂。
“你也在装傻！好吧，只要你在陈立面前装傻，装得一直不懂陈立对你的心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如果你胆敢越雷池一步，你要小心，别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道最后，肖福清那笑哈哈的面容瞬间变成了凶狠冷厉的魔鬼样，杜若虚又是一阵寒颤。
“放心，我对陈立没任何非分之想，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更加不会。”杜若虚义正辞严地表态，这本来就是他的心声。
“嗯，我就是知道你不会乱来才让你安心呆在新阳，否则，哼哼！！”肖福清语气中充满威胁，“你还是赶快把那些文件整理好，放假前我们就得用上。罗大为就是叛徒，他必须死！”
肖福清递上一大堆对罗大为的审查资料，满脸狰狞之色，杜若虚感觉那就是一头饿狼，一只凶虎。这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肖福清坐上车子绝尘而去，杜若虚还在呆立着，自己好像不经意间又碰上对手了，比那个率性而为的罗明不知高上多少倍。
“打倒反动分子罗大为！”
“打倒资产阶级走狗罗明！”
……
看着台上被批判的罗明叔侄俩那个狼狈相，这种自己曾经无比厌恶的场景如今重现在了罗家叔侄身上，杜若虚心里突然有说不出的开心痛快。真是恶人有恶报！当初他们斗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们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呢？
杜若虚真恨不得想像以前那些红卫兵一样热血沸腾地冲到台上去踢他们几脚，打他们几拳，扇他们几个耳刮子。
本来杜若虚是无比反感这种批判会的，今早学校领导通知他作为学校的代表到县电影院来开批判会，他是十二分不乐意的，以要期末监考等正当理由来推脱了老半天，见实在推不掉才闷闷不乐地来完成这个领导交给的政治任务，因为学校安排了老师代替他监考。
当时黄校长是笑咪咪地对他说：“快去吧，到了你就知道是什么会议了，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你今天去对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他没想到搞垮罗家叔侄这两棵大树竟然这么快就成功了，自己和陈立夫妇等人合作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不过想想也对，并不是只有陈立夫妇想要将罗家叔侄拉下台，另外还有几派势力早就在在打他们的主意，大家气味相投，很快就合作起来，硬是把罗家叔侄给拉下了马。
杜若虚自认为自己在其中做得问心无愧，但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光是用他这种正当手段来对付罗家叔侄那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见成效，只有像肖福清等人那样狠，那样阴险，那样大胆地做法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看到肖福清如今坐在台上也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跟别的领导一副正经危坐的神情截然不同，杜若虚就觉得肖福清越发深不可测，让人捉摸不透。
杜若虚每每想到肖福清在拿出罗大为的所谓叛徒证据时那整天像个笑面虎的神色变得无比狰狞的瞬间，就不寒而栗。也就是在那次后杜若虚对肖福清起了防范之心，渐渐与他拉远了距离。肖福清是个隐藏得更深，也更加阴险的家伙，这样的人，比罗家叔侄更难对付。
现在台上正在大肆揭发罗家叔侄的种种罪证，比如罗大为叛变啦，经济有问题啦，罗明乱批乱斗啦，陈雪被他迫害致死啦……
罗家叔侄当初批判他人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他们也会有今天这种下场呢？罗家叔侄总算尝到他们自种的恶果了，真是活该！
既然已经确定罗家叔侄不是入狱劳改，就是下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结果了，杜若虚也就不想再在这样的批判会上花费心思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偷偷地在头脑中备课、思考自己的事情，对周围的事情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杜若虚随人流刚走到大门边，却被一个年轻人礼貌地拦住了：“您是杜若虚老师吧，我们肖主任请您稍等，等会他要找你谈话。来，您先到这边坐坐。”说着，那人将杜若虚领到电影院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
杜若虚很纳闷，肖福清找自己干嘛？
“哈哈哈，杜老师你久等了。”肖福清终于来了。
“肖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
“哈哈哈，也没什么事。杜老师啊，这次揪出罗家叔侄这两个坏分子你立了很大的功啊，陈立说，要我想办法提拔你当县委办主任，我当然爽快地答应啰。”
杜若虚心里一动，还未开口，肖福清就马上又接下去说道：“不过呢，那都是陈立的一厢情愿，我想，杜老师还不愿意当呢！杜老师是个做学问的人，不染世俗尘埃，不适合当大官，当个老师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杜若虚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开水噎住了。
“咳咳咳……”杜若虚激烈地咳了起来。
肖福清忙着热情地帮杜若虚拍背：“哟，杜老师，你这样激动干嘛？不想当官也不必这么激动嘛。我这就回去告诉陈立，说你不想当县官，愿意当个学校里的领导。陈立问你，你也要这样说哦。这样啊，我保证你和陈立都在新阳县活得健康长寿，没有生命之忧，而且每年学校都评你先进教师。”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杜若虚一阵呆滞后，他感到庆幸，终于完完全全认清了肖福清的真面目，不再对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抱任何幻想。
他冷冷地盯着肖福清，一言不发，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肖福清被杜若虚冷冷的目光看得也是一阵发颤，想不到杜若虚也是个难捉摸的家伙。他赶紧战战兢兢打了个圆场说：“当然，如果你实在对官场感兴趣，先在学校当个教务处主任，再慢慢提拔，也不会惹来别人的闲话。我这是为你好，陈立怎么能想得这么周到。”
小样，原来你肖福清也是个心虚怕死的家伙！想不到我在课堂上用来镇学生的表情也能镇住你！杜若虚不禁莞尔。
他朝着正冒冷汗肖福清嘲讽地一笑：“肖主任真是知心人啊，不过，你也知道，我杜若虚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于生死早已看透，对于功名利禄我早已不放在心上。我杜若虚什么官都不想当，我做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就很满足了。如果没什么其它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杜若虚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电影院办公室。跟肖福清这样的笑面虎一起做官，实在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而且还不知里面设了多少陷阱呢，也许连傻子都不会往那火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