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爆竹的新年显得有些萧条,但是薛小霜喜欢这样的新年,安详,淡静,不以牺牲自然的宁静满足人类的私欲。
除夕夜,薛小霜从实验室出来,回家跟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家里的气氛很敌对,即使是在过年,薛小霜依然感到来自那三双虎视眈眈地眼神。她可以搬出去不在家里住,可怜的老爸,一辈子要守着这些敌人,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经过日日夜夜。
穷的时候日子不好过,有钱了,日子还是不好过,但是薛小霜发现爸爸却是很乐观的,不管家里那三个妖孽什么眼神,他都一脸幸福愉快的表情,在客厅正墙位置布置了一张桌子,然后叫来三个孩子和他一起布置了一桌子好吃的东西,把薛家祖宗的灵位放在中央,点上香烛,带着孩子们给祖宗磕头。然后坐下,摸着薛昭的头,给三个孩子讲自己小时候家里过年多么穷困,连一斤猪肉都买不起。
“我爷爷,也就是你们的曾祖父,那时候家里光景非常艰难,我奶奶就让我爷爷挑着家里舍不得吃的两袋花生去山西卖,卖了钱好过年。我爷爷挑着一担花生翻过山岭到山西买了个好价钱。回来的时候在山里天黑了,他就把卖的钱压在一块石头下,然后到附近村庄的一个亲戚家借宿。我爷爷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钱压在村外石头下就压了吧,到了亲戚家,居然还告诉人家。自己把钱放哪儿了。那个亲戚连夜去他藏钱的地方把钱偷了,第二天我爷爷去石头下取钱,钱早没了。我奶奶带着一群孩子们在家里等着他,指望那点钱过年呢。我爷爷丢了钱。怕被我奶奶数落。不敢回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奶奶在家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过了年,也没有等到爷爷回来。我的爷爷。也就是你们的曾祖父。自打哪里,再也没有回过家。”薛继来一边讲,一边面带微笑眼眶湿润地回忆着那遥远年代,那些懵懂、愚蠢、可怜、心酸的日子。
薛昭叫嚷道:“你爷爷笨死了。钱不带在身上,放在村外的石头下,还告诉别人,不丢才怪呢。”
薛小霜淡淡说:“当时的社会环境、人民生活、社会习俗、民风性情跟现在大不相同。很多事情我们绝对不能用现在的人的观点判断当时人做的事情是否恰当,曾爷爷并不是笨,只是谨慎过了头。”她很小的时候跟爸爸上坟烧纸就听爸爸讲过这个故事,以前也和薛昭一样,认为曾爷爷是笨蛋,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浩劫,好像隐约能够理解当时的情事了。
她也有些渐渐理解,为什么自己觉得家里氛围压抑,跟王玉秀母子三人简直无法相处,而爸爸却还能够非常幸福享受的跟他们在一起,是爸爸更豁达,看得比自己更透彻,更懂得珍惜啊。虽然她两世加起来比爸爸的在人世生活的年月还要多,但是这一点上,她远远没有爸爸更通透豁达,更懂得享受生活。享受生活,包括享受生活中的磕磕绊绊。
王玉秀在旁边插了一句道:“可我们上坟烧纸的时候,不是有爷爷奶奶的坟吗?”
薛继来微笑着缓缓道:“那个坟墓里边安葬的只有奶奶的遗体和爷爷一件衣服。奶奶去世的时候,还念叨着爷爷,为什么还不肯回来,她都原谅他了。那时候日子真的太穷了,我父亲原本希望放上一整件爷爷的衣服在奶奶遗体旁边陪着奶奶,可是家里边孩子们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最后只把爷爷那件衣服的袖子拆下来放在奶奶身边陪着奶奶,剩下的旧衣服还要给我们改作成小孩衣服穿。”
薛继来说到这里,伸出手摸着薛小霜的头,望着祖宗的灵位,眼前出现薛小霜妈妈的影子,如果真如神话传说,过年的时候,冥界会给小鬼们放假回家看看后代们,她应该跟着薛家的列祖列宗回来了。他心里默默想:小竹,你能看到吗?看到现在的我们的日子有多好吗?等我死后,不用担心只能埋一条袖子在你身旁陪着你,我会全部葬在你身边,好好陪着你。
薛继来还陶醉在忆苦思甜中,薛淑娴早不耐烦了,房间里还有一堆新首饰、漂亮礼服、名牌鞋子等着自己去试穿,明天要穿的衣服还没有选定呢。
薛昭心里惦记自己的网友和网游。
王玉秀想着电视节目。
所以薛继来下令说:“好了,拜完祖宗了,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娘仨一溜烟全不见了踪影。
灵位前香烛跳跃,只剩下薛继来薛小霜父女俩。薛小霜抱住爸爸的胳膊撒娇道:“爸爸,再讲一个奶奶爷爷、曾奶奶曾爷爷的故事。”
薛继来宠溺地看着女儿:“你想听?”
薛小霜乖巧地点点头,她想多陪爸爸一会儿,没有王玉秀母子三人在的场合,多陪爸爸一会儿,过完年就要去大漠寻找宁天古墓了,虽然前世她已经去过一次了,但是,宁天先人们的智慧不容小觑,白焰莫萧萧的智慧也不容小觑,前程凶险涌动。
薛继来有种恍惚间时光倒流的感觉,似乎回到了小霜刚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小竹还在世,一家三口,点一根跳跃的蜡烛,围着火炉烤女儿的尿布,一边烤,他一边给女儿讲故事。小竹就笑话他:“女儿还没有满月呢,你讲的故事她能听懂吗?”
他会笑着道:“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儿,当然能听懂了,是吧小霜霜?”然后他会在女儿粉嘟嘟的脸上轻轻亲一下。
小竹会笑着道:“轻点,胡子不要扎到女儿了。”
如果时光肯倒流,哪会有多好!
“爸爸,讲啊?”薛小霜摇着爸爸的胳膊。
薛继来眨眨眼,跳动的液体又浸润回眼睛里去:“讲一个你大爷爷的故事。你大爷爷很会做生意,年轻的时候,经常贩卖牲口,有一次,他在集市上卖了一头牛,买家给了他钱,他当面点了点,然后蹲下压在旁边的一个石头下,捡挑树枝在地上算起账来,账目算完了,站起身来就走,回到家才想起钱还压在石头下,再返回集市去找,钱早没了。”
薛小霜呵呵笑着道:“为什么我们祖上总喜欢在石头下边藏钱呢?”
“压到石头下边,风刮不走啊。”
除夕夜,父女两个坐在薛家祖宗灵位前守了一夜,薛继来给女儿讲了很多很多过去老辈子的故事。
薛继来看看女儿疲惫的脸心疼地道:“以后不要陪爸爸守夜了。我去煮饺子,吃了早饭,你就回房间睡觉。”
薛小霜的疲惫不是因为陪爸爸守了一夜,而是她这几个月不眠不休的研制第五代女仆积累的疲惫,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等白焰上门,真正的挑战就要来了。
吃过早饭,薛小霜陪爸爸给几个公司重要的合作伙伴拜过年,就回家补觉去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觉。大年初三,一家人回老家给长辈拜年,薛继来看女儿累,没打算让她回去,但薛小霜执意回家,拜了长辈后,还拉着爸爸一起去祖坟拜了拜,心中念叨,希望列祖列宗保佑自己此去大漠马到成功。
从祖坟回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迷信了,做事居然开始求祖宗保佑了,再说,自己是要去宁天古国的皇家陵墓捣乱,人家好歹是曾经的夷国皇族,自己家祖上,恐怕从原始人进化为人类就是贫农,这不知道贫了多少代的穷鬼祖先,能不能保佑自己给人家皇族捣乱呢?
从老家青城县回到京华,一家人屁股没坐稳,白焰就登门拜访。
白焰的出现给了薛淑娴沉重的打击,原本她以为,整个京华没有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了,就算林惠那种女人,也不过是占了化妆和气质的优势,若比坯子,没有比自己更有美人坯子的了。可是自从见了不施粉黛,却依然美得光华四射的白焰,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那些自负,全部被打回地狱去了。她都不敢相信,女人怎么可以美到这种无懈可击的地步?
所以薛淑娴一头扎到追求更高境界的外表美的新奋斗中去。
白焰约薛小霜元宵节一起去苏州河看花灯。薛小霜强打精神赴约,苏州河花船穿梭人流如织。
薛小霜往苏州河畔一站,两眼发晕,花船一艘艘飘过,全是用现代灯光装饰的,船上放着大功率的音箱,放着现代流行歌曲。想当年,秦淮河名妓花船献艺,高山流水调素琴何等风情万种?
现在社会,虽说毛老爷子一声下令取缔了妓院,打发妓女都转业成为良家妇女,可是如今死灰复燃,从当年的风雅名妓变成现在酒店发廊中裸庸俗不堪的易。社会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或者说为什么好的传统如此容易消失,而恶俗肮脏的东西却总有着强悍恐怖的生命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