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
“什么?那个贱人竟然厚葬?”手中的新衣滑落,万贵妃回身,看着眼前的小宦官,艳丽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愤怒。
“启禀娘娘,乾清宫最新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还有内阁首府商大人提议皇子殿下由司礼监侍奉,陛下已经应允了。”报告完毕,小宦官低着头,浑身隐隐颤抖,怎么就这么倒霉,点了自己来报信。
“还由司礼监侍奉?”满是怒火的凤眸更添几分阴郁,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娘娘息怒!”梁芳暗自挥手让小宦官退下,侧身上前,低头哈腰的规劝自家主子。
罗织捡起地上散落的针工局刚刚送来的夏衫,唤来宫人,将衣衫连同银作局呈上的时兴首饰一同撤走,让众人都退下,殿中只余下梁芳和自己两人伺候。
“如此小事,娘娘何必大动肝火,平白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罗织轻扶万贵妃坐在妃榻上,拿来锦被盖住,这时候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尤其是暴雨过后,湿气甚重。
“罗织,你说,陛下是如何想的,竟然如此厚待那个贱人?还如此照顾那个小子?”
被气愤冲的有些头痛,万贵妃轻抚眉角,低声询问身边之人。
“甭管陛下如何想,娘娘您想,那人生前不是您的对手,此时又何必和一个手下败将的死人一般见识,最重要的是陛下对于那个小子的态度,这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
罗织轻声细语,犹如清风吹散了万贵妃心痛的郁结之气,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还是罗织最贴心,不像梁芳,让他办这么个小事都办不好!”赞扬了一番罗织,万贵妃扭头斥责堂下的梁芳。
梁芳苦笑,自己可当真是冤枉,“娘娘赎罪,是小的办事不周,害的娘娘生气,小的该打!”说着动手佯装着扇了自己两下,“娘娘,小的已经向万大人传达了您的意思,万大人也如实向陛下进言,奈何首辅大人向陛下谏言,这个万大人也无可奈何啊!”
“得了,又没惩处你,别来这套,此事你也做不得主!倒是这个商辂有些难缠,每每和本宫过不去。”万贵妃打断梁芳的故作姿态,揉了揉眉心,心头烦闷乍起。
“娘娘,商大人身为前朝重臣,内阁首府,吾等深处**确实鞭长莫及,可是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来到万贵妃身边,伸出纤指为万贵妃轻揉眉间,罗织温言提醒。
万贵妃微微仰头,闭目沉思。
这个老匹夫,每次和自己过不去都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为了国本考虑,江山永固,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自己那顶乌纱么?
这次亦是同样,竟然建议那个小子交给司礼监侍奉,整个宫中就司礼监的权力最大,如若这样,再要除去那个小子可就更加艰难。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小子惹出来的,要是没有他就好了。
“罗织,梁芳,你们近身,本宫有话吩咐!”定了定心神,万贵妃沉声召唤两人。
“是!”梁芳领命上前,罗织亦从身后转了过来,垂首听命。
“听好了,你们各自要做的是······”轻柔低压的嗓音轻轻响起,在大殿不停的回响。
“可都记住了?”万贵妃严厉询问。
“记住了!”二人异口同声应和。
“务必万无一失!”语气中的慎重加深。
“是!娘娘放心!”二人同时跪下,叩首领命。
不是说为了国本么?本宫倒要看看,这样的国本你们倒是要不要!眯缝着狭长的凤眼,已经有些沧桑的娇颜上多了几丝嘲讽。
清宁宫
目视着床上的小人儿,周太后用保养得宜的手来回摩挲,对着眼前仍旧没有醒来迹象的阿福,一声长叹,“可怜的孩子!”
左手边的芷汀亦是目中含泪,兀自忍着。
另一侧的青衿已经哭不出来,眼中含泪呆呆的凝视前方。
轻柔的掖了掖被角,周太后坐直身体,扭头看着魂不守舍的青衿。
“把你家主子中毒的前后经过都细细说来,一丝遗漏都不能错过。”嗓音低沉抑郁。
芷汀用胳膊撞醒愣神的青衿,“太后问你话呢,把殿下母亲中毒的事情始末详细说来!”
青衿回神,用力的擦去眼中的泪水,镇定了下心思,仔细回忆了一番,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不多时已经禀报完毕,青衿补充了一句,“太后,此事和贵妃娘娘一定脱不了干系,就是吃了她带来的食物,主子才会如此,还请太后明察!”
“可是你不也说了,其他宫人也都吃了她带来的食物的么?都是同样的食物,她们怎么就没有事情?”芷汀插言。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可是事情一定是她做的!”被泪水洗过的双眼满溢坚信。
周太后听罢,心中已有定断,那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如何会做不出这样事来,可是其中却也透着蹊跷,现在还不能完全下论,看来要好好调查一番。
“芷汀,皇帝肯定会秘密调查此事,倒是你好好打探一番再回禀哀家!”知子莫若母,周太后自是晓得自己儿子接下来会如何做,吩咐贴身侍女。
“是,奴婢领命!”芷汀微微低身行礼。
“至于你,日后就呆在清宁宫吧,先跟着芷汀学习,还有,关于你刚才说的,只有天知地知,此刻的三人知晓,切莫传了出去,你可知晓?”本来轻柔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还有,芷汀,吩咐下去,宫中如果有人提起纪氏过世,严惩不贷!”
“奴婢遵旨!谢太后垂怜!”青衿退后一步,深深叩谢。
看着闭目皱眉的阿福,周太后的声音又放柔,“都下去吧,不要扰了哀家的孙儿!青衿,你去让张敏进来伺候!”
青衿领命退下。
“对了,太后,还有件事情,刚才有宫人来禀报说长乐宫中有个宫人殉主而亡了。”
“哦?还有此事?那个殉主的宫人叫什么?”周太后挑眉,有些好奇。
“太后,那人叫胭宛,就在纪妃离世后几天也跟着去了。”芷汀倒是有些佩服这个未曾谋面的宫人了。
“倒是个忠义之人,吩咐下去,让人厚葬了,并厚恤其家人。”周太后下令。
“是,奴婢明白了。稍候会吩咐下去。”芷汀心中感慨,身为宫人这样的结局不知是好是坏。
兀自凝视了一会,周太后安静起身,轻搭着芷汀的手,放轻脚步离开了。
就在在两人离去的刹那,原本紧闭的双眼立即睁开,失神的望着眼前的帷帐。
安静,还是安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够听见。
原来梦中的是真的,娘亲是真的不要自己,独自离开了,什么长大了,自己就能见到娘亲,全是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心中的破洞越来越大,梦中被丢弃的惊惶,永远失去的痛伤,无边的悲痛袭来,阿福再也压抑不住,将头埋在被子中,嚎啕痛哭。
殿外
张敏心焦不已,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从长乐宫出来就再没见过,心中的惊惶一阵深过一阵,多次想要闯进去,怎奈终是最后关头停了脚步,只好在这里不停的走来走去。
“公公,太后让你进去伺候!”青衿出的殿门,就看见向来沉稳的张敏此刻哪里有半点平日里的风度,急的犹如热锅的蚂蚁般转来转去。
“你可出来了,殿下可好?”说着就冲了个过来。
“殿下仍未醒来,你快进去吧!”知晓殿下对眼前之人有多重要,青衿不再赘言,让他赶紧进去。
张敏得到消息,也不多话,直接就冲了进去。
没走几步,看见出来的周太后和芷汀二人,忙止步行礼。
“微臣参见太后,太后万安!”
“得了,快进去吧!”
对于这个能在那人的权势下拼了性命保护阿福六年的宦官,其忠贞之心,坚毅的品格,周太后很是欣赏,更是感于他对阿福的拳拳关怀之情,也就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丝暖意。
“太后宽厚,微臣谢过!”张敏躬身谢过,轻轻颔首告辞,急速的冲向殿内。
“此人对殿下倒是真心爱护!”芷汀感慨。
“嗯,多亏了他,不然,哀家就又失去了一个好孙儿!”周太后眼角微湿。心头郁结又起,都是那个女人,弄的**不宁,皇帝子嗣凋零,她就不怕报应。
跟随周太后多年,芷汀如何不知晓其心结,可是陛下护着,又能如何,暗自叹息,和跟上的青衿,三人慢慢远去了。
心急火燎的进到殿内,一股压抑的呜咽就隐隐传来,张敏心中更加焦急,看着床上的隆起,心疼万分,疾步来到了床边,轻轻打开捂着的锦被。
锦被冷不丁被揭开,光线霎时明亮,有些刺眼,哭的快要断气的阿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的呆住,只是眼中的泪仍是无法止住,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滴落。
看着眼前小脸涨红,眼睛肿胀的孩子,张敏肝肠寸断,心如刀割,这是自己保护了多年的孩子啊,小小年纪竟然要承受如此痛楚,老天真是瞎了眼!
适应了明亮的光线,阿福看清来人,正是一直陪伴自己的伴当,心中更痛,啜泣的开口。
“呜呜,呜呜,张伴当,娘亲是真的不要阿福了对不对?她是真的离开了对不对?”
对着这样一张满是痛楚的双瞳,张敏亦是红了眼眶,不知如何回答。
感觉到张敏的沉默,“张伴当,刚才皇祖母下令让宫里的人都不许谈论娘亲离世的时候,我就已经醒来了,可是她们都不知道,所以皇祖母说等我长大了,就能再见到娘亲,全是骗我的对不对?不论我长多大,再也见不到娘亲了是不是?娘亲是永远的离开我了对不对?”
冲到张敏的怀中,阿福拉着他的衣襟,激动的寻求答案。
“对,殿下说的都对,您母亲确实已经离世,您是再也见不到了!”张敏语带泣音,现实总是残酷的,可是如果不勇敢面对,年幼的殿下在这九重深宫,如何生存下去?
得到了料想中的答案,阿福松开手中的衣襟,愣住了。
“殿下,您不要这样,您母亲离开了,可是还有陛下,还有太后啊!”感觉到怀中的安静,张敏慌了。
“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娘亲了,阿福再也见不到娘亲了!”重新投入张敏的怀中,阿福絮语,压抑的抽泣声在这无人的宫殿不停回荡。
“哭吧,殿下,哭出来,把心中的痛都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修长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阿福的头颅,张敏柔声低语,眼中的泪终于一点一滴的落下,打湿了阿福的衣襟。
压抑的抽泣逐渐变成痛哭,“呜呜,娘亲······呜呜······娘亲······娘亲······”
许久,久到张敏以为时间就此凝滞在这一刻,怀中的痛苦变成了小声的呜咽渐渐低了下去,不时传来的浅浅抽气,终究归于平静。
感受这怀中软软的身子,张敏一声长叹,“好好休息吧,醒来之后要变得坚强,勇敢起来,还有更多的艰难困苦等待着你去面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