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于老头去到平民居住的巷子里,张瑗敲了好几家的门,才买了三尺的白棉布,也花光了他们身上仅有的铜板。
刚开始的人家看她的样子,直接就关了门,等到最后的一间门打开,那个妇人看她颇为知礼,才卖了她三尺白布,她又麻烦人家给裁成了六片五寸的布块。
揣着自己的希望,张瑗和于老头挪了地方,来到了那个字画摊位的背面,找了个不甚显眼的地方坐了,正好斜对着摊位。
拿起之前已经烧好的木炭,张瑗聚精会神的盯着字画摊位前来往的人们。
半个时辰过去,字画摊位上一个光顾的人都没有,是以那个书生的面色有些焦急,看来今日的声音很是惨淡。
于老头看看张瑗全神贯注的模样,又瞅了瞅渐渐西沉的暖阳,轻声开口,“阿瑗,这天色晚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转转,弄些晚上的口粮。”
扭了头,张瑗一脸的愧疚,“爷爷,我和您一起去吧,等我们回来我再画也是一样的。”
“傻丫头,等我们回来,人家都收摊了,哪还有人?再说,你这身子,怎么禁得住来回跑,你放心,这地方我呆了大半辈子,不会有事的。”
按了按张瑗的胳膊,于老头起身,不听张瑗的接下来的话,从她身侧大步离开了。
看着于老头佝偻的苍老背影,终于被人流淹没,终至消失不见,张瑗握紧了手中木炭,将心思全部放在了斜前方的摊子上。
间或有停下来翻看摊位上的书本的,也有代写家书的,就是没有人买字画。张瑗的心,渐渐沉不住了。
就在她将要放弃,想要明日再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穿上好绸衣,头戴瓜皮小帽,凸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来到了字画摊位上。
看那书生的面色,好似颇有些不耐,可是就在那人丢出了一锭银子的之后,面色有了改变。很是殷勤的在为那人做着介绍。
“就是他了。”脑子飞快的旋转,看他的穿戴,应该是商人。既然是商人,那就有可能走南闯北,不管能不能让他们看到,可是终究是个希望不是?
打定主意,张瑗凝眸打量了那人片刻。随即垂下头,手执炭笔,下笔勾勒,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画出了那人的神态面貌。
“阿瑗,你画的可真像!”看到张瑗画下最后几笔。于老头叹道。
“啊!爷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张瑗惊道。
“嘿嘿。刚才去以前老去的那家饭馆,正逢人家东家办喜事,就给了我两个馒头,我怕你一个人受欺负,就赶紧回来了。看你画的专心,就没叫你。不过,阿瑗,你画的可真像,那人的脸色都让你画出来了,可是,阿瑗,你这样的画法,我咋从未见过哪?爷爷以前也见过那些书生的画,可没一个有你画的像!。”
腼腆的笑笑,张瑗正要给于老头解释,就看到书生将画递给了那人,那人不曾看一眼,拿了就走。
“爷爷,我回头再跟您说,现在他要走了,要赶紧将画布混进他的画里,不然可就白费了。”
张瑗急忙起身,奈何牵动了伤口,痛的她倒吸一口冷气。
于老头见状,接过她手中的白布,对她说道,“你好好呆着,爷爷有法子。”
话音刚落,就追着那人的身影跑远了。
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来将画布混进去,可是眼看已经过了一刻钟,卖字画的书生已经开始收摊,街上的其他摊子也陆陆续续的收拾着,可是于老头还没回来,张瑗心急如焚。
扶着墙,艰难的起身,张瑗拿起于老头特意给她寻的一根甚粗的棍子,支撑着身子,缓慢的提步。
一步,两步,每走一步,身上的痛楚就深几分,寒冬的天气里,她竟是冒了一头的汗。
“哎呦喂,阿瑗,你怎么起来了,这是要去哪?”
担忧的惊呼声响起,张瑗登时抬头,看着迎面奔来的于老头。
“爷爷,我看您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心里不安,就想去寻您。”停下脚步,卸去了脸上的担忧,张瑗细语说道。
眼神微闪,本以为她会问事情办的怎么样,却是关心自己为怎么还不回来,于老头心头感动。
“你看我这不就回来了,画布已经混进去了,你也放心吧,太阳落山了,我们这就回去吧,等我们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在呆在城里吧。”
说完,于老头转过身,弯了身,示意张瑗上来。
万事开头难,跨出了这最开始的一步,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伏在于老头的背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轻轻蹭了蹭,无声的低语,“爹爹,娘亲,你们要等我,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身上的伤口,被张瑗用酒消毒之后,由于并未上药,只随意包扎起来,也正因着冬日,伤口没有发炎,只是恢复的异常缓慢。
接连几日,张瑗和于老头都在杭州城中的字画摊子边来回跑,画布也都被于老头顺利的混进了那些买画人的画里,可是,一丝消息都没有,弄的她日益焦躁。
身上已经没有了钱来买布,每每看着与老头来回的奔波劳苦,张瑗心头的愧疚更深,事情没有进展不说,竟然还连累了这位好心的老人,是以日渐沉默下来。
将最后的一片白布交给于老头,看着他渐渐走远,张瑗牙关紧咬。
三天,再等三天,要是三天之内还是没有消息,冒着被窈娘他们发现的危险,她也要去报官,只有经过官府,才有可能最快的回家。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张瑗并未注意到周遭的变化,只见路边的摊贩,还有路上的行人,都渐渐的聚拢在了一起,不知看着些什么。
等到她被人群中传来的叫声惊醒,张瑗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周身竟是空无一人,都围在了前方不远处的路口。
又一声惊叫传来,张瑗细听过去,却是于老头的声音,她顿时惊住。
“出了什么事情?”她立即起身,朝着人群方向冲去。
走近了,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声,心思慌乱的张瑗已经辨别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拄着木棍,努力的想要挤进去。
来回的推搡,碰到了张瑗的伤口,痛的她面色发白,等到她终于挤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怒喝。
“呔,你这老乞丐,还不快说,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不然,刘某就抓你去见官!”
只见一个些微发福的人影斜背对着她,左手边跟了一个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小厮,而那人正指着跌坐在地上的人影,她抬眸望过去,正是去混画布的于老头。
立即夺步冲了过去,扑在了于老头的身上,张瑗转头双眼圆睁,瞪着那人,怒道“你是谁?我爷爷怎么你了?凭什么拉我爷爷去见官?”
还不等那人回答,他旁边的小厮闻言,身形一震,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身影,再听到她的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人身上的张瑗,并未注意到那小厮的举动,直到耳边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
“阿阿瑗,真的是是你么?”
张瑗登时转了视线,心中惊骇的同时,眯了眼睛,仔细打量那个出声的小厮。
双眼越睁越大,泪不知不觉的漫了上来,发出的声音,哆哆嗦嗦,“容容,是你么?”
不止围观的百姓,就连她们身边的人也都被这情形弄迷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张布满污迹的小脸,青紫的伤痕隐约可见,颧骨高耸,双颊深深的陷了进去,尖尖的下巴可以戳伤人,身上穿着不知打了多少补丁的破烂棉衣,散乱打结的发髻上,插着几根杂草,只一双眼睛仍是那曾经的坚毅明亮。
心犹如被人用车轮碾过,痛的她只想将其丢弃,这还是那个曾经温婉清丽,机警聪慧的阿瑗么?
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康容熙再也受不住,朝着地上默默流泪的张瑗就扑了过去,紧跟着,“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骤然响起。
“呜呜呜呜阿瑗,对不起,阿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让你变成这样,呜呜,阿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抱着张瑗的肩膀,感受着指下的棉衣,薄的她都可以摸到坚硬的骨头,这是受了多少罪,才会成了这般模样,心头的愧疚越发浓厚,压得她直喘不过气,康容熙的哭声更大了。
抬起手,环抱住康容熙,轻拍她的肩膀,张瑗温柔的说道,“没事了,容容,没事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不哭哦,不哭”
嘴里说着不哭,可是眼中的泪,仍是止也止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打湿了康容熙的脊背。
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看着她们脸上的凄楚哀伤,于老头的眼眶也是透湿。
旁边本来看热闹的众人,看到这抱头痛哭的急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