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瑗轻柔的低诉中,康容熙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她无法想象,如果是换做自己,面对那样穷凶极恶的两人,会不会有那般的胆色,意志,顽强的活下来。
离家万里之遥,身边没有一个相识之人,归途漫漫,就凭着回家的信念,她苦心谋划,如履薄冰,就算伤痕累累亦是在所不惜,到最后竟至沦为乞丐,而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颠沛流离,都凝结在了她的眼角眉梢,此刻那抹***云淡风轻,康容熙肃然起敬的同时,却也五味陈杂。
摩挲着张瑗已然粗糙的小手,康容熙叹道,“阿瑗,对不起,我说过我要救你的,要是我能够早点找到你,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了,都是我不好!”
摇了摇头,张瑗开口道,“这哪里关你的事?莫说你那时候并未远离险境,就是我也没料到他们竟是将我立即运来了杭州,这万里之遥,你如何得知消息?再说,你现在不是已经找到我了么?切莫责怪自己,你再这么说,倒让我心中愧疚。”
“可是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容容,我们分开之后,你是如何得救的?”打断了康容熙的话茬,张瑗问道。
眼见张瑗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怨怼,康容熙感动不已,将自己之后的遭遇娓娓道来。
“那郭家倒是好人家,之后你就回了京师么?”幸亏她遇到了个好心人家,若是再碰到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嗯,我回到京师之后,就发现,京城中到处都是我们俩的画像。我当时先回了家,安抚了亲人之后,就被紧跟着来的锦衣卫问话,我说了详情之后,又给柯家少爷描述了那两个贼人的面貌,没过两天,他们就被通缉了,我还见到了阿瑗的父母,还有那个阿福。”
话音刚落,就看到张瑗神情激动的抓住了她的双肩。力气颇大。
“我爹娘怎么样?他们好不好?还有鹤龄和延龄他们!”
康容熙神情微变,很快的就恢复如常,可仍是被紧盯着她的张瑗看出了端倪。
“容容。我家人的情况究竟如何,我要听实话,你快说!”语气坚定,可是尾音却透着颤意。
无奈的叹了口气,康容熙直视着张瑗的双眼。缓缓开口,“阿瑗,云姨的情况很不好,峦叔亦是神色憔悴,听说之前鹤龄和延龄,都是很调皮的。可是我见到他们的时候,除了问我你的消息之外,他们什么话都不说。”
犹如炸雷落在身边。张瑗被这个消息轰的呆住,双眼木然无神,良久,才渐渐恢复清明。
康容熙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情,看到她回神。才悄悄吐了一口气,不等她将心放下。就看到张瑗飞快的掀开锦被,下床,往门外冲去。
等都她反应过来,去拦截的时候,张瑗正好和开门进来的丫鬟相撞,清脆的“噼里啪啦”声落了一地,两人齐齐跌倒。
溅落的食物,飘来阵阵清香,可是张瑗却浑然不觉,爬起来就要继续往外冲,幸而到达的康容熙及时拉住。
“阿瑗,你要干什么?”康容熙急问。
“我要回家,容容,我要回家,你别拦着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想要挣脱小臂上的手,可就是无法挣脱。
心中的焦急淹没了她的理智,见挣脱不开,张瑗另一只手伸了过来,用力的掰着康容熙的手,嘴里还不停的叫道。
“容容,你放手,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给爬起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急忙绕道张瑗的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努力的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张瑗,康容熙开口道,“好好好,阿瑗,我们这就回家,回家,可是,阿瑗,你这样子怎么能尽快回去?我去给爹爹说,让他准备一下,我们好尽快的回京师,你说好不好?”
刚才一听到家人不好的消息,心中的担忧燃烧了一切,她就这么条件反射的冲了出去,此时康容熙这么说,脑海中的理智瞬间回笼,张瑗立即停止了施力,面对她。
“容容,我们今天就走,好不好,我等不及了,我已经离家太久,我多想立刻就回到他们身边,所以,我们今天就回去,好不好?”
眼前这个泪眼朦胧,神情急切的张瑗,康容熙心头些微苦涩,她那时离家才半个多月,就已经那般痛苦,何况是她离家将近三月之久。
让丫鬟退下,拉住了她的手,康容熙坚定的说道,“好,阿瑗,我们今天就回去。”
同时,视线转向身后,“玲珑,你去前面,给爹爹说一下,请他筹备一番,看能不能今日就启程回京师,如果今日不成的话,最晚也不能过了明天,还有,如果大夫了的话,请他过一个时辰之后来此给阿瑗诊治。”
玲珑领命,吩咐小丫头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让她们去厨房再端一份过来,又指示小厮将烧好的热水,倒进了浴桶之后,才转身离去。
关上门,拉着张瑗来到屋角的屏风后面,看着热气腾腾的木桶,康容熙说道。
“阿瑗,如果让云姨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指不定怎么伤心呢,我来给你洗洗可好?”
盯着木桶中冉冉上升的白雾片刻,张瑗才缓缓的点了点头,退后几步,伸手解开衣带。
伴随着衣衫一件件的落地,当张瑗身上浸着暗红色血渍的绷带落入康容熙眼底的时候,她立即用手捂住了嘴唇,眼圈立时泛红。
抬手,想要解开身上的绷带,可是纱布早已经和干涸的血渍粘在了一起,只要她一使力,钻心的痛楚登时让她停了手。
见状,康容熙夺步来到张瑗的身边,一双手此时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急切的说道,“阿瑗,别弄了,我现在就去叫大夫过来,让他来给你弄,你别弄了,看的我疼死了!”
忍过了一波痛楚,张瑗才抬眸望向她,“怎好让大夫来,没事的。容容,麻烦你帮我拧一个湿布过来,水不要拧干。”
康容熙闻言。手忙脚乱一番,才将一个滴着水的布巾递给了她。
用湿热的布巾,在粘接处敷了一刻钟,等到干涸的暗红血渍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之后,张瑗放下布巾。轻柔的拆开了绷带。
如果说,刚看到张瑗浑身绷带时,只觉触目惊心,可是如今绷带之下的伤口,就是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无比的猛兽。击溃了康容熙的心防。
隐忍多时的泪,再也忍不住,瞬间倾泻而出。
“呜呜呜呜。阿瑗,阿瑗,你,这是受了多少的罪啊,呜呜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呜呜”
转过身,张瑗来到康容熙身边。拭去她脸颊上的泪,刚拭去,就有新的泪水滑落,她无奈的温柔开口,“好了,容容,已经没有很痛了,你不是说了要帮我洗的么?你这样,可怎么洗?”
边说边将她往木桶边引。
踏着小板凳,张瑗抬步迈入水中,冷热相宜的温度,好似娘亲温暖的怀抱,抚慰了她深痕累累的身体,身上的伤口好似都不那么痛了。
将干净的布巾递往身后,张瑗说道,“容容,再苦,水凉了,我的伤口可就更痛了,你不会让我更痛的是不是?”
看着木桶中逐渐晕染开来的血渍,骨瘦嶙峋的张瑗,竟好似被朵朵妖冶的血花包围,透着凄艳。
颤抖着接过布巾,康容熙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用着最轻柔的力道慢慢的擦拭着张瑗的背部,断了线的泪珠的直直落入水中,吧嗒吧嗒,溅起一连串微小的水花,随即和血色交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哪是血水,哪是泪水。
换了五桶水之后,张瑗的身体才得到了彻底的清洗,穿着康容熙准备的衣服,用了些许的清粥素菜之后,坐在床上静静的等待大夫的到来。
一刻钟之后,一个须发皆白,背着一个药箱,精神矍酌的老人,在康宁熠的陪同下,来到了康容熙的闺房。
“老神医,就是这位姑娘,还请您给看看。”康宁熠示意女儿起身,将老大夫引到了床边,指着张瑗对其说道。
捋了捋长及胸膛的胡须,老大夫轻轻颔首,沉声说道,“康老爷放心,老朽自当尽力。”
言罢,缓缓落座。
仔细的看了看张瑗的面色,又看了看她手腕和脚腕上的外伤,询问了她是如何受伤的因由,还有是被何种利器打伤之后,示意她伸出右手。
看着大夫三指轻搭细腕,凝眸深思,康容熙将父亲拉到一旁,询问他启程的事宜。
“奇怪,奇怪,当真奇怪!”感受着指下虽然虚弱,却是生机勃勃的脉相,老大夫再三确定了脉相之后,抬眸仔细打量了几番张瑗,抚着胡须,不停叹怪。
“大夫,可是有何不妥?”收回手,看着老人的神色,张瑗凝眉询问。
“姑娘,你之前是不是中过毒哪?”老大夫沉吟片刻,开口相问。
“是的,说是叫七日决。”
听到张瑗的回答,已经来到她身边的康容熙,惊道,“阿瑗,你中过毒?为什么不告诉我?”
朝着她浅笑,安抚了康容熙一番,张瑗才对老大夫开口,“大夫,可是这毒药有何不妥?”
“这,老朽也说不上来,这七日决是由几种剧毒之物,按照一定的比例调和而成,解药必须依照这比例来配置,可是这比例千变万化,是以这解药也异常难配,照理来说,中了这般毒物,若没有解药,必死无疑,可是姑娘的脉相,又显示并无有服用解药的痕迹,而如今姑娘还活着,倒是为难住老朽了。”
“那大夫,阿瑗的体内可还有毒药?”康容熙忙不迭插话,神色甚是紧张。
“这倒没有,只是,她受伤在先,中毒在后,身子是受了大损,日后可要好好调理一番,不然,只怕要落下病来。”
松了一口气,康容熙这才放了心,她一定要将阿瑗的身子调理好。
听大夫如此说法,张瑗心头疑惑丛生,她究竟是如何出了那个牢笼?
将自己所遭遇的全部串联起来,想了好几遍,却始终是云里雾罩,让她找不到丝毫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