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具死人。
张羽惊得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目圆睁，眼睁睁的看着对面——一个张大嘴巴，满脸鲜血的干瘦家伙。胸口那柄雪亮的弯曲长剑，将尸体牢牢的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使得尸体呈半立的姿态委顿的盘坐于张羽面前，而并没有随着重心瘫倒在地。
“这……”张羽渐渐从之前的慌乱情绪当中定稳心神，毕竟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了，很快就开始恢复镇定……虽然双腿还是有些软，但是总算能够冷静思考了。
空气中并没有张羽幻想中的血腥味，细细品味，确实是有铁锈的味道，只不过与人血那种独特的腥味却是不同。
更像是……电解液？张羽皱了皱鼻子，电解液的味道他太熟悉了，成天生活在垃圾山旁边，除了铁锈就是这个最熟悉，这是只有化学电池内囊破裂才会倾泻而出的怪味，但是什么情况会让这气味就连血腥味都能盖过去呢？这家伙可是满身都是血啊？！
张羽环顾四周，自动的铜门在身后徐徐闭合，再无重新开启的迹象，房间虽然昏暗，但是似乎也没有旁人，倘若此时就此离去，恐怕也没人知道张羽来过这里——啊，门口那个机器人！它是亲眼见得张羽上了重力塔的！
“咳哼。”就在此时，一声闷咳从张羽身后突兀的响起。张羽惊骇得向后一转，正好撞见了一个宽大的身影，身影恰似黑暗之中的鬼魅，悄声无息的出现到了张羽的身后，就连他什么时候来的，张羽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你是谁？！”张羽大骇得往后一退，正好撞到了那死尸的身边，心意一动，想要将长剑拔下来权当自保，但是没曾想手还没伸出来，只听得“咻！”的一声，长剑犹如一道闪电一般转眼间就回到了那黑影的手中，黑影身穿土灰色的宽袍，不仅容貌被兜帽捂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没想到就连他的手上都带着厚厚实实的手套。
“这剑是你的？人果然是你杀的！”张羽脱口而出，虽然搞不懂剑怎么会自己回鞘，但是看这架势，这人不仅杀了一个人，似乎还想把自己杀人灭口！
等等，张羽这时方才想起，自己不是来见校长的么？
“难道说你杀了校长？！！”看这情形是人都能推测出个一二，但是看那凶手的架势，似乎也不急于灭口的样子。
“钨兰，你先走吧。”突然，眼前这个死神一样的家伙说话了，兜帽之下看不清面目，但是声音去非常幼稚，就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与高大形象的强烈反差让人愕然。
说话间，旁侧一个靠墙的柜子突然往旁边一退，从后面露出的暗门里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简练服装的紫发女人。
“苏农老师还在等我，我先去了。”女子冷漠的看了张羽一眼，在大门处的密码器前按了几个按钮，绿灯亮起，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张羽试着开了开口，然而经过这个莫名女人的乱入，他的心情也莫名放松了很多。
“张羽同学，是我让你来的。”宽袍人将头微微一扬，兜帽之下似乎是在发笑，只是声音依旧充满了违和感。
“你是……这所学院的校长？”张羽有些吃惊，但是已经远没有之前见到死人的时候那么吃惊了，“那这个死人是……”
“死人？”女童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难道阿玉的儿子观察力就这么差么，你再好好看看！”
“什么……？”张羽心头一惊，下意识的转身看去，此时，因拔出凶器而跌落在地的尸体上，迸发出只有在电子机械里才会出现的短路火花，定睛观看，伤口处确实是血流如注，但是皮肤之下，却全是密集的线路和精巧的金属零件。
“机器人。”张羽抬头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校长，“不过比起这个，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名字的？”
“学号37889-1124-63”校长默诵道，“每一个学院出去的学生，他们的学号我都记得。”
“录取通知书也是你寄给我的？”
“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校长打了一个响指，房间里霎时明亮了起来，一侧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徐徐打开，露出了视野宽阔的落地窗，窗外视野宽广，学院的景色尽收眼底。
“我只是听我父亲说，母亲是死于一场意外。”张羽反复琢磨着面前的这个校长，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就读过这么高级的学府，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么会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工厂里打零工呢？虽然他也听闻机甲学院的录取书是采取所谓“血缘继承制”这种饱受争议的制度，但是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这张证书大抵是送错了。
“意外？哼。”校长满不在乎的冷哼一声，示意张羽躲开，自己右手一抖，右手握着的长剑转眼间合拢，竟然变成了一把泛着金属银光的扳手，只是扳手上的那些复杂纹理暗示，它随时可以重新变回那把轻易穿透人胸膛的利器。
校长将尸体轻巧的翻转过来，在上面摸索了片刻，似乎什么都没有摸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再次伸出那把扳手，但是这一次，扳手并没有变成之前的那柄长剑，而是从上面伸展出无数细如发丝的机械触腕，那些触腕如具有生命一样蜿蜒着深入尸体之中，不出片刻，只听得“咔吧”一声，尸体的胸膛就被整个卸了下来，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精巧回路。贯穿的骇人伤口仍在，一下次刺穿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元件——原来是穿透了机器人的电池，所以才会流出那些红如鲜血的电解液。但是最让张羽头皮发麻的是，随着繁杂的线路被机械触腕精巧的梳理到了一边，机器人那最内侧的支架最终暴露在空气之中。
“校长……”张羽开口试图询问，但是校长低着头一动不动，也看不见面貌表情，仅仅感受到气氛也会明白，眼下的情况似乎确实很严峻。
校长收回扳手，伸出手来将那块暴露出来的支架轻易的折下来了一截，虽然已经发黑萎缩，但是仍然可以看的出来，确实是人骨。
机器人的体内包裹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
“倒也不是没有收获，”校长随意的将那截人的肋骨丢在地上，指了指张羽，说道：“你，跟我来。”
张羽还是有些摸不着情况，带着满腹的疑问，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那是之前那个叫钨兰的女人走出来的密室，密室里原来面积也不小，足有外面一半那么大，只不过张羽看到的，里面已经放满了各种精密的电子仪器，还有桌子上罗列着直达天花板的各种草稿和繁乱的文件。所以张羽就连下脚的地方都要费半天的功夫才能找到，然而这个古怪的校长看起来确是轻车熟路。
穿过一个类似于金属拱门的装置，绕到一根正在半空中悬浮着的古老石柱后面，张羽终于见到了这个神秘兮兮的校长要带自己看的东西
合抱的柱状容器直通天花板，下面有个安装有触控面板的控制台，密密麻麻的管道沟通控制台连接到容器里，向里面不断浇灌着透明的粘稠溶液，在溶液里浸泡着的，则是一具残破的人体。
“安娜！”张羽失声喊出，同时冲到容器面前，双手按住冰冷的玻璃壁，容器内，安娜的面容平静，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样，只不过在脑后的位置，溃散出无数细小的金属零件和线路，在溶液里漫无目的的上下悬浮着，似乎是在诉说着眼前的这个纤细少女是一具钢铁躯壳的残酷事实。
“学院方对这次恐怖袭击事件做了恰当的回收和隐瞒，”校长开口说，“所以你会发现很多人所掌握的所谓‘事实’和你现在，以及即将见到并不一样。”
“你并没有把安娜的事情告诉给别人？”张羽回过头来，但是手还是贴在冰冷的容器壁上。
“只是说了一些普通人能够理解的，”校长在兜帽下的阴影面对着张羽，“不要责怪我们什么，毕竟大多数人的智力有限……实际上，今天的这个刺客就是一个挺不错的例子。”
“那个什么刺客……是谁派来的？”看来那个死尸只是个出于某种目的而打算行刺校长的刺客，钨兰明显没有战斗能力，所以才被校长关进了密室里。
“我不知道，”校长坦言道，“但是和这个安娜显然是一回事。”
“苏农说原本的安娜那个是失踪了。”
校长并没有回应。
“但是这就是安娜……对么？”张羽将视线转回到这个沉睡的少女身上，“她的身体里也和那人一样，保留着原本的骸骨么？”
“是的。”校长微微地点了点头，“只不过这个安娜的体内保留的零件更多一些……不清楚，或许是时间太紧来不及彻底改造，也或许是专门为了间谍而设计的特殊机型……”
“为什么？”
“有些人觉得……人体，也是一种很好用的零件。”校长冷冷地说道。
“真残酷。”
“是啊……”
这个时候，张羽的嗓子里感到一阵恶心，还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我应该能救她回来的……她最后说的话，”张羽的头在此时嗡嗡作响，“她还是人类。”
“这应该是个问句……从技术层面上来讲，”校长在此时回应说，“虽然她的学生记录还储存在学院的电脑里，但是政府方面已经注销了她的所有信息，就在你昏迷的时候，她的葬礼已经在她的家乡举行了。”
“我现在只求还能在刚刚那个刺客的身上搞到点儿什么。”校长继续说道，“不过，你不用操心这种事情，今次让你前来，不过是想谈谈你母亲的事情。”
“我的母亲？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张羽也想起来了，父亲说母亲是和自己一样在工厂打工的普通人，但是现在看来，想必也是在说谎。
只是父亲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阻止自己来学院呢？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张羽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机甲学院的校长，因为他块头太高，所以张羽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和那兜帽下一直隐藏着的脸相对，“既然她是学院的学生，那么她的死就肯定和你脱不了关系。”
“真是犀利的质问啊……”这个校长微微摇了摇头，“我说我在这件事上没有责任是假的，但是相信我吧，等时机成熟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的。”
“相信你？”张羽的心里只觉得好笑，但是脸上却笑不出来，“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的脸被遮着，声音恐怕也是假的吧？”
“我的声音……”校长伸手摸了摸自己嗓子的位置，“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提议，随时可以离开，回你的垃圾山去——我这并不是发火，这只是单纯的提议。”
“垃圾山也没什么不好。”张羽赌气的说，虽然说完心里就有一丝隐隐的后悔，但是莫名的愤怒却让他没有办法低头退让。
校长没有再说话，张羽感觉到他那兜帽下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但是他还是下定决心转身而去。安娜，那个小孩，这些他终究也还是会查清楚的，但是也并不一定非要呆在这里，这里比那个军事基地还要奇怪一百倍，莫名一万倍，更不用说还有这个古怪异常的什么校长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羽脚下的地板却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