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轼如今可不怕他了。汉王算什么?太宗皇帝在时,人人都要敬他嫡皇子的身份。可现在,他就是个失宠远在封地还不安份的番王而已!至于汉王世子,更没什么花头!女儿当然要尽早从这污泥潭中抽身而出,否则,将来倒霉的还是自家!唉,只怪当时自己被王妃之位迷了眼,不肯听父亲的劝。若是让女儿嫁给张伯忠,哪还有这么多事!
程轼毫不退缩,拱手道:“我主意已定。今后请世子莫再打扰雪芜的清修。下官告辞!”
“程轼!”朱瞻圻恼怒欲狂!
奇耻大辱!
嫁了自己的女儿竟要讨回去!皇祖父才去了一年光景,这就人走茶凉,连区区程轼都敢如此欺辱于他!
“程雪芜是皇祖父赐我的人,我就不信,他敢违逆皇命!备马,去皇宫!”朱瞻圻凭着股怒气就要往宫里冲找皇帝评理,世子妃闻得动静,急急从后宅赶来,拦着他:“世子,不能去!”
朱瞻圻一把推开她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跃上马背,一路狂奔至皇宫。
宣宗得报,瞧了眼边上的程轼,蹙眉道:“你与他当面对质,可有把握?”
程轼大声道:“为了我女儿,我可与他拼命!”
宣宗点点头:“那便唤汉王世子觐见吧。”他愿管这不讨好的闲事,全是因为程雪芜前前后后的确大有功劳。自己还她个自由之身,也算两清。
朱瞻圻气咻咻的进殿参拜,见到明黄龙袍加身,威严气派无比的皇帝,心中更加妒忌苦闷:父王明明胜过那短命的仁宗皇帝几百倍,却只能偏安一隅。他又何处比不上朱瞻基?却还是让他当上了九五之尊!
“陛下,您要为我作主!”朱瞻圻冷扫了眼程轼,“程大人竟想将嫁于我的女儿讨要回去。世上哪有这种无理之事?”
程轼摇头:“陛下,世子此言差矣。臣并非要讨回女儿,而是女儿已经出家修行,臣请世子莫再去烦扰她而已。”
朱瞻圻刹时涨红了脸:“出家修行,只是为解雪芜命冲我儿之难,三年后,她便能回府。”
程轼冷笑:“世子殿下,不论雪芜为何离府修行,她现在已经拜了师,建了庵堂。就是正正经经的出家人了。从礼法上或许她还是您的妾,但从情理上来说,她已然跟您没有任何关系了。”
朱瞻圻被程轼的话堵得一时无言以对!他哪里知道雪芜竟然做了全套,真成了出家人?片刻才发狠道:“就算如此,我也要带她去封地修行!”
程轼蹼通跪倒:“陛下,您看到了吧?世子是想存心逼死我女儿啊!她命犯小公子,无奈离府。好不容易得个清净,世子却还不愿放过她!世子,我且问您,就算雪芜跟您去封地,若三年后她依旧命犯小公子,您打算怎么处置她?还是将她毫不留情的踢出王府?”
朱瞻圻怒目圆睁:“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世子当真无情啊,宁愿逼死我女儿,也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呵!你才放肆无礼!”
宣宗怒道:“够了!”
朱瞻圻也跪拜道:“陛下,请为臣作主!”
宣宗吐了口浊气,眯着眼睛摸着案上的紫金镇纸,淡声道:“瞻圻。有句话,程大人说得有理。”
朱瞻圻一惊:“什么?”
“无论如何,程雪芜是命冲你儿子才离府出家修行。从情理上来说,她了断的不仅是和你的关系,也断了六亲哪。”
皇帝的话,听得朱瞻圻心头冰凉:“可、可她是皇祖父开口,官媒说合——”
“那也不过是一抬小轿迎回家的妾。”宣宗正色道,“她在皇家玉碟上,无名无姓。”言下之意,一个妾罢了,处置起来还不简单?
明朝番王的妻妾,只有王妃才能上玉碟,且无侧妃一说。除王妃外,后宫所有的女子,全是上不得台面的妾侍。更别提还没做上王位的朱瞻圻的妾侍了。
朱瞻圻听明白了,皇帝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偏帮程轼!立时悲愤交加,竟说不出话来。
“但是——”宣宗一个拐弯,朱瞻圻刹时看到了希望:但是什么?
皇帝微笑道:“若是程雪芜愿意跟随瞻圻去封地修行,程大人,你可不能阻拦。”
朱瞻圻立即起身,脸上露出丝笑意:陛下果然还是帮他的!雪芜怎么舍得离开自己呢!她一定愿意跟随他去封地的!
“好,那便由雪芜自己决定!”
程轼紧追不舍道:“世子殿下,那咱们就这般说定了。陛下,小女已在殿外久候多时。”
“宣。”
朱瞻圻之前也曾见过雪芜几回。记得她明媚照人,艳若牡丹。实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美人。今日再见她,却是一袭素净青衣,薄纱轻拢,腰间垂着绿绦流苏,迈着莲步款款入殿,依礼拜见,声如莺嘀,婉转动听。磕拜间,一顶轻薄精巧的金莲道冠在如云乌发中熠熠发光,却还及不上她素颜面圣的绝色姿容来得动人心弦。
宣宗不禁看了眼堂弟:难怪他义愤填膺,死活不肯放人。这样的美女,谁舍得放手?
“雪芜!”朱瞻圻略有些激动的上前欲牵她的手,却让雪芜轻巧的避开。
她伸手作揖,面色冰冷的道:“贫道善玉见过世子殿下。”
一盆冰水浇到了朱瞻圻头上。
“你——”
朱瞻圻可不笨,他隐隐觉得,自己被这对父女耍了!
宣宗笑了笑:“善玉师傅,朕问你,你可愿跟随汉王世子去其封地修行?”
雪芜垂目,如圣洁无比的神女:“修行在心,不分何处。但贫道即已出家,便已斩断前缘,又因与汉王府小公子命中相冲,不便也不能再跟随世子同去封地。免得再害了小公子,徒增罪孽。”
朱瞻圻定定的瞧着她,突然间,他自问:雪芜是什么时候起了二心?
想到此处,他全身忽冷忽热。
他与父王对她信任有加,许多事她也参与其中——猛地间他恍然大悟!
难怪朱高炽父子可以完美的躲开他们布下的陷井,必然是这贱人通风报信!
那岂不是,皇帝早已洞悉了一切?
朱瞻圻胆战心惊的望向皇位上的皇帝,却见他神色平和,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论雪芜有无叛变,此女绝不能再留了!
但此时他已不敢再纠结太多,只好咬牙忍恨道:“既然如此,臣无话可说。陛下,臣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