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颜玉小歇醒来,左孆便报来“孔姨娘只身前来了媞汀院,正由纤意陪着坐在中堂等候,还特意嘱咐了左孆不要喊醒她”的话儿。
颜玉眼神一冷,嘴角却含了笑意,随意道:“孔姨娘昨儿个不是病了?偏儿个怎么跑咱们这来了?”说罢也不等左孆开口回应,径自端了茶水漱了口,又唤左孆与她梳了个俏鬓。
左孆今个儿一早也听说了殷同院的主子得了急病,才过半日,这位主子便来了她们院里……心里有些琢磨不定。
左孆有一双灵巧的手,更是梳得一手好头。纤意也有一双巧手,上一世自左孆去后,便是由纤意服侍她的,纤意做事从不马乎,甚至比及左孆还细致,唯独在梳头这一项敌不过左孆。抬眼在铜镜里瞅了好一会,倏地伸手又抚上头,噌乱了几丝,惹得左孆干瞪眼,她才不慌不忙地唤了左孆:“咱们去看看孔姨娘,莫要教她等急了!”
左孆无奈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暗道她家主子撒谎不打草稿的本事越发神了!方才她若一直没呆在颜玉身边,若颜玉没提到孔姨娘半分,她当真要怀疑她先前说的话里的意思没传达到颜玉的耳里。
估摸着孔姨娘等得快要不耐烦了,颜玉才加快了脚步来到中堂,她一见孔姨娘,朦胧的眼神便变了起来,嘻笑着朝她走近问候了一声:“我还道我这丫头框我,没想着姨娘真来了!姨娘即来了,叫丫头们唤醒颜玉便是,何苦做这般等待的事儿!也都怪颜玉不知姨娘要来,若前提知晓了,定不会睡过了头,还怠慢了姨娘。”
见孔姨娘向来不乏红润光泽的面色里泛来一丝苍白之色,想来还真是病了。她这一病也是不是没利处的,至少老夫人提前解了她的足禁。
孔姨娘起身与颜玉行了个半礼,扯了个笑容:“大小姐有心了,是奴婢来得不是时候。”
她哪能不知颜玉午后有小歇的习惯,她就是知晓颜玉有小歇的习惯,才挑了这个时辰好显示显示她此行的诚意。哪知又那么巧,偏赶上颜玉睡过头的时候,害得她净干等了一个多时辰!趁颜玉不注意,偷偷打量了颜玉一眼,注意到了颜玉蓬松的发式时,打消了颜玉故意为之的念头。
颜玉这副模样,的确像醒后急急赶来中堂的样子。
孔姨娘此刻有些后悔,若让她等上一时辰的人,这不叫个事儿。偏生她等的是颜玉——颜玉才不配让她等上一个时辰呢!
颜玉伸手招呼孔姨娘:“姨娘快请坐,昨儿个听顾娘子说姨娘生了病,姨娘可要保重了身子!”
孔姨娘很快冷静下来,却地被颜玉的“热情”地态度吓了一跳,有些受宠若惊道:“谢大小姐。”说罢拘谨地坐稳当了,保持了先前的样子。
“姨娘喝茶。”接过左孆揣来的茶盏给孔姨娘替过去,“最近颜玉迷上了红茶,姨娘喝着看看可顺口,若是喜欢了,我叫左孆包上一包,姨娘回去时再带上。”
“怎劳大小姐了!”孔姨娘微笑地双手接过茶盏,又道,“怎能叫大小姐破费。”
“姨娘这话就外道了,我可巴不得有几个同我一般爱红茶的同道中人呢,奈何母亲与祖父都喝不惯……”说着声音便小了,抬眼看了孔姨娘一眼,又笑道,“姨娘喝喝看。”
孔姨娘掀开杯盖,手里的杯盖朝红艳明亮的汤面上扒了两扒,抿了一口,细细品味起来,半响才道:“味儿鲜醇带又一丝香甜。”说罢又尝了一口,看向颜玉,“是祁门香。”
颜玉吃了一惊:“正是,姨娘也喝红茶?”
孔姨娘含蓄地笑了笑,见颜玉的确喜欢红茶的样子,也乐意续续叨叨与她讲了一堆自个对于红茶的见解。
瞅着颜玉听得如醉如痴的模样,孔姨娘没觉得有任何成就,反而轻轻蹙起眉来——不对劲,颜玉的目中无人她可是见实过的,也是在心底警过醒的,连老夫人都敢不放在眼里的大小姐,又岂会与她一个姨娘……
端起杯盏喝了口茶润喉,视线瞟向了颜玉:越想越不对劲!她认识的颜玉从来只会给她冷脸,今个儿如沐春风的笑脸,这便不仅公是反常这般简单了,而是诡异。
虽颜玉觉得矛盾、反常、诡异,她却总结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好光说着红茶打发时间。如此想罢便断了红茶的话题,提来今儿个此行的目的:“大小姐,奴婢此次前来是特意给大小姐陪罪来的。”
颜玉将装傻充愣发挥到极致:“姨娘这是说的哪般话!好好的又何罪之有?”
孔姨娘面上带了点紧张,解释道:“上回二小姐吃了大小姐赠与的果子,却被奴婢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这两个月,奴婢日日夜夜愧疚,每天指望着能给大小姐当面陪罪——望大小姐海涵,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望大小姐原谅二小姐,都是奴婢关心则乱了……”
香梅果子一事若搁在上一世,她心里必留有定梗,她心里有梗的话,与百里如玉之间的相处便不会如上一世这般顺利。彼时的孔姨娘必会像眼前这般来为百里如玉说情。
虽说她挺好奇,孔姨娘拿什么来说动她与百里如此一点间隔都没有的,却不想孔姨娘把香梅果一事的所有的错,都归结到自个身上,完全给百里如玉“漂白”了。
颜玉心里嗤笑不已,神色倘然:“姨娘哪里话,香梅果一事早就过去了。姨娘也知道,颜玉不是那爱揪着过错不放的人……颜玉还想着近来两位妹妹怎不来看颜玉……原来两位妹妹还在纠结香梅果一事的……”
孔姨娘听罢,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哽得慌——她自被禁足,每日日叮嘱着她俩个女儿暂时别往媞汀院去,以免招颜玉反感,却原来,是她自个一个人的介意。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颜玉这么快便把这事忘了——才过去两个月,理应该记忆犹新才对!孔姨娘细看了颜玉一眼,看不出表情里有任何作装的痕迹,才半信半疑的将此事放在了心底。
明面上自是好生恭维了颜玉一番:“大小姐真真生得一副菩萨心肠,都怪奴婢不知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姨娘莫要如此说,颜玉都怪不好意思的……”颜玉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似被孔姨娘的话惹得差红了脸颊,“祖父与母亲都说颜玉是大姑娘了,要懂得尊敬长辈,母亲也过说姨娘也是颜玉的长辈,要颜玉以后与姨娘见面,不得与从前一般无礼……”
这搁上一世,孔姨娘这般与她“掏心掏肺”,她必然会被孔姨娘蒙蔽罢!
上一世,她与孔姨娘,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最多也就两看相厌的程度。
却丁点不知孔姨娘的厉害:孔姨娘亲自安排了百里如玉围在她身边给她洗脑,后来又加个柳钟铭,使得她越来越自我,越来越自傲,越来越不把旁人放在眼底……她就这么单纯相信了百里如玉十余载!
孔姨娘阿孔姨娘,我百里颜玉何得何能,值得你这般步步为营,谋算数十余载?
理清了孔姨娘番前来的目的,孔姨娘定是觉得她眼里的百里如玉有“污点”了,便亲自出马为百里如玉洗刷罪名;又听了百里如玉的神叨,索性前来探上一探这个大小姐与百里如玉眼里的百里颜玉是否一致!
“大小姐真是长大了呢!”孔姨娘眼里的几分探究还末散去,便半开完笑半认真地接了她的话,忽尔小声朝她神秘道,“再过上几年,大小姐便可以许婆家了……不知大小姐有看上的人没有?”
颜玉听罢,在心里把孔姨娘骂了千万遍,若条件准许,她都能用极度霹雳的眼神,在孔姨娘身上瞪出个窟窿来。可惜条件不准许,故而脸色却刷地一下通红——是被气红的,却佯装是被孔姨娘的提问羞的,轻声细语道:“这……这事得依着母亲的意见……”
孔姨娘施施然地避开了这话题。她在颜玉这个年纪时已经学会了如何勾引百里志暮,原以为这方面颜玉也是个有主见的,可颜玉的反映,真真叫她失望不已!再说她这番问话若传到外头,便是传到老夫人耳里,她也难逃惩治,但她丝毫也不担心她与颜玉说的这番话会“被外传”。
她清楚地知道百里府的规矩。何况似颜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家,正要脸面面皮薄的时候,自是不敢与其母谈论心上人的事儿;便是敢,这一时半会的,也是不知从何说起的。
“您看奴婢这张嘴,光顾着与大小姐说话就忘时辰,耽误大小姐这么些时候还真是罪过!”孔姨娘恍然道,说罢便要起身告辞。
颜玉欲留孔姨娘在媞汀院用完晚膳再回,奈何她连连推迟,颜玉只得做罢,只得叫左孆包了一包祁门香,让孔姨娘带回去。
待孔姨娘走后,颜玉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俭,垂着眸子暗自思量:这孔姨娘还是能屈能伸又能忍让的主,必不可小瞧了去,又想着柳氏的提醒,想来她得倍小心不着了孔姨娘的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