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瓦解(1 / 1)

十一月的时候,有一批新奇的捕捞方式出现在这里。那些人基本都是来自外地的渔民。他们有着先进的捕捞方式与设备。那种新型捕捞工具就是高压水枪,利用先进的水压原理,可以轻松地把沙质海底冲开一个一米见方的大坑,所有贝类都被冲击得暴露在海底表面。只须弯下腰捡起来就可以了,那叫真正的举手之劳。显然,这种工作效益是传统捕捞方式无法比拟的,产值差距非常大。那些船主自然就跟着吸收效法。于是,这种先进的工作方式所带来的大量产值就更加臃塞膨胀,大部分都被滞销积压。使这个行业很快滑入崩溃边缘....

在这种大气候下,水工们就开始引退或转行。首先离开这个院落就是大老夫妇,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他的身体就如同他那老化的螺船一样,明显跟不上这个危险行业的节奏了,该退潮了,十一月中旬,大老卖掉了自己的螺船,然后带着老婆秀姐一起回老家安享受他的田园去了...。

弟弟孟华近段时间赌博亏了别人很多钱,最后被迫出卖了螺船还债。即便如此,仍然是杯水车薪,债台高筑。虽然孟华买船之前一直是一名水工,完全是依赖潜捕生存的,但自从买船后几年老板做下来,身体就似乎僵硬了。他捕捞的水平还赶不上一个学水工,如果海螺公司的那些船老板不是顾忌他的面子,他孟华恐怕连接受他的船只都找不到。既然他自己也做过老板,当然就知道这个行业的规则,况且他做老板时比其他船主更鄙视那些捕捞水平差劣的水工。也许是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或者说心理不平衡,不久后,他就没有出海了。于是便在宿舍院落里摆了个肉档卖起肉来,反正在院落里不用交纳档位钱,而那些船老板毕竟跟自己共事多年,出于情理也得对自己给予点关照吧...。

就这样,孟华摇身一变就成为一名猪肉挡主了...。

文哥的境遇跟孟华很接近,那段时间由于贝类滞销,船上基本没有收入。连维持都很艰难。于是文哥挺而走险,跟着r城的那些混混去市区去放手一搏,他的本意是想赢些钱回来替补船上的开支费用,没想到输了个彻头彻尾。根本就没赢过一次。按海螺公司的话那叫‘送肉上砧板’。输钱后,文哥的结局跟孟华一样,也结束了他的老板生涯。抓螺生疏了,做生意又缺乏成本,于是就那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混过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也许是文哥最低靡的人生岁月,他沮丧时常常向老婆发泄心里的失落和苦痛。所以,后来导致夫妻间发生了很大的裂缝与分歧...。

五哥还是重操旧业,晚上出海回来偶尔还会在赌桌上博上几把,但终究是输多赢少。每次输钱后他总是摇着头自嘲地说;‘老子天生就没有赌运,没有偏财,随它去吧...’。

‘蚯蚓’不久后也拖家带口地回老家去了,从此结束了他这项长达十多年的海上生涯。他回老家时走得非常轻松,按他自己的话说;‘吃的在肚里,穿的在身上’,可以说赤条条地来,然后赤条条地去。没带走半丝云彩。不过话说回来,至少蚯蚓还是带走了他在这个行业光耀的历史地位。那也是在他晚年生活中,对围绕在膝下后辈们的谈资话柄。至少还可以对他们笑谈往昔话艰辛的...。

国伢子并没有随蚯蚓一起回老家去。他觉得老家的日子也不怎样,在这里至少还有个正当的职业。反正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研究金融方面的学问,他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原因弄得现在的螺价如此廉价滞销。不过他通常都研究不了多久,然后皱着眉头就把书本随手一扔。轻飘飘地说;‘管它呢,关我屁事吗,杞人忧天’。也许是为了缓解心理的压力,他停止研究金融后每次都会捧起他新买的那把电子吉他,不过他演奏得不怎么样,公正地说连连贯都谈不上,与其说他是在弹吉他,还不如说他是在玩吉他更为贴切。当然,这样的水准不要说别人不愿意听,就连他自己也感到烦躁乏味,往往坚持不到几分钟就罢手了。

象国伢子一样不愿脱离这个行业的水工还有很多。实际上他们已经与外界脱节了。他们习惯了这个行业的自由散漫以及这种简单明快的生活方式。经过常年海上凶险恶劣环境的洗礼,他们仿佛都成了机械运转的齿轮,而他们的齿痕只限于这个职业,与外界其他职业都对不上路。事实上就有很多水工曾经离开过这个群体去另谋他业,最后还是因为无法适应外界的生活而重新回归的。

水枪的出现扰乱了本来旺盛的季节,也扰乱了水工的正常生活。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张超都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见自己在海底被一个巨大的类似乌贼的软体动物缠绕着自己,使他透不过气来。坦率地说,张超出海虽然有几年了,对海洋却仍然有很强的恐惧甚至敬畏心理,而且他还坚信,其他水工跟自己一样有着同样的心理。只是这里是个展示雄性的舞台。容不下胆怯脆弱的一面。所以他们只都压抑着不敢表露而已。张超一直相信自己的梦境。几乎从来没置疑过。所以,那段时间他基本都没有出海,一直都呆在宿舍院落里清闲散漫。每天上午基本都赖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打发着时光。有时老三偶尔也会催促张超出海,但对于张超来说只当是耳边风,根本不予理睬。有时老三就唆使那三岁的女儿过来叫张超起床,那小女孩特别可爱,常常操着她那还不齐全的稚嫩口音对着张超的住处大声吆喝道;‘张超,起来出海了,你这个懒鬼,还不起来呀’。常常引得旁边的人都开怀大笑.。

年关将近时,阿美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那时张超由于长时间没有稳定螺船出海,根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处。她们过来后,为了解决住房问题,张超就跟着鸡眼佬一起上了一个叫王老头的船上。王老头老家虽然跟张超老家仅仅就隔一条河。但他的口音跟这个圈子的人都不一样。所以这里的人对他自然有着不同的看待。虽然他的人员也住在这个宿舍院落里,但平时跟这里的人都不怎么融洽。基本都是独来独往。

王老头从事这个行业还不久,船上所有的水工都是他新近训练的老家人。张超在他船上出海后,作为老板,王老头给张超安排了一个破烂的房间,那房子是个通间,通畅得甚至连房门都没有。而当时正处寒冷的冬季,加上宿舍临海风大,根本无法入住。当然,这也不能责怪王老头,这里都只有这样的住宿条件。其实其他宿舍比这个房间也优越不了多少,无非就多两张房门而已。这个问题后来还是王老头帮助解决的,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两张门板,虽然大小不合,但总算可以把那通风口遮挡一下。那门框是水泥制作的,用铁钉根本没办法安装固定,而当时除了铁钉就没有任何安装工具和材料。所以,当晚张超和阿美为了堵住两边的门洞,费了很大的劲,那风真大啊。张超去寻找棍棒用来支撑门板的时候,阿美一个人根本就堵不住门板,好多次都被大风刮倒了,阿美还差点跟着倒在地下。幸亏她反应敏捷,几次都灵巧地笑着避开了风势….。

那时张超看着阿美愧疚不已。是自己没有给她一个温馨舒适的生活环境。但她从来就没有过怨言,一直都是这种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

有天晚上阿美笑呵呵的告诉张超,说她这次过来是为了解救他脱离苦海的。她说自己有个姐姐在G省,让张超先两个孩子回H省,然后她自己去G省打头阵,等她稳定下来再通知张超过去。有机会就去那边发展…。

过完年后的正月十六,张超带着两个小孩踏上了回老家的路途,从此就结束了这长达三年的苦难岁月。

那种先进的捕捞方式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悄无声息地退去了历史舞台。当然,每一件新生事物的产生,也必然存在着它的弊端与冲突。这种新型捕捞方式无疑是端掉了水工的饭碗。同时也严重地破坏了海底资源。显然会遭到水工及渔政部门的强烈排斥。水工的排斥只是一种情绪的宣泄,阻止不了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而作为相关的政府部门,肯定不能容忍这种给海洋生物带来毁灭性的工作方式。从保护国家自然资源出发,也应该加以打击与弹压。于是,政府的介入加速了这个行业的消退与灭亡。

随后,很多水工都陆续离开了这里,各自去寻找新的生活轨迹。毋庸置疑,他们的离开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应该回到人类合适的环境中,去过着人类正常的生活,这毕竟是一种极端而又歧形的生存方式。

离开南湾五年后,远在G省的张超才获悉了初哥于三年前就离开了人世的信息,听说是死于一场车祸,思今忆昔,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初哥的音容还那么清晰的存封在张超的记忆中.恍如昨日......。

初哥这短暂的一生,活得并不精彩,死得也欠完美,他的青春,思想,乃至灵魂都融在了海水里,随着潮起潮落,已飞灰烟灭,他在这十多年的海上生涯中,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接受大海博大胸怀地呵护与孕育,初哥应该早就习惯了大海心脏跳动的声音和频率,他真正的归宿应该属于大海啊.....

悲哉,初哥。壮哉,初哥。天堂宁静而又淡泊,没有世俗,更没有功利,你的那句至理名言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和价值,扔了吧,它太沉重了,祝愿你带着愉悦的心情,轻装行进,一路走好….。

初哥离世一年后,那个宿舍院落已人去楼空,又重新回归到它的颓败和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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