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曾经看过武开江的老辈人说起,每逢武开江的时候,随着江面上刮的北风一阵猛似一阵,等到开江的时候,天地之间发出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咆哮的江水夹带着巨大的冰排,像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席卷着狂风,密密匝匝的巨大冰排相互撞击,形成如枪戟般直立的冰山。尤其在拥堵在江湾狭窄的地方,很多冰排拥堵在一处,能摞起几十米高,沿江未来得及收回的渔船,下在江里的挂网都会被“武开江”巨大的冰排冲击的破碎解体。洞开的江面上,江水上下翻滚,在冰山挤压和江水的拍击声中,冰面解冻,在水下呆了四、五个月的鱼儿也都被“武开江”的冰排裹挟到岸上,水中的大鱼小鱼鱼贯而出,胆子大点一会就能捡上一大铁桶。几百斤的鳇鱼都能被冰排撞死。
我十五岁那年,恰好赶上了一次“武开江”,蒙吉那胆子大,江面上的冰排都如同冰山一样竖立起来,他还敢到江边去玩,那一次,他捡到一条被冰排撞穿肚子二百多斤重的大鳇鱼,他还让我和几个屯里素来交好的小伙伴一起帮着去江边拖鱼,每个人后来都分到了很大一块鱼肉,那种鲜美的鱼味隔了好几年仍然记忆犹新。由于在整个冬天里水下缺少食物,鱼体内的脂肪都被消耗殆尽、体内的废物也排放得非常干净,肉质非常紧密、不肥不烂,鱼肉吃起来异常鲜美,这就是俗称的开江鱼。再迟些时日,等春气入水,鱼儿开始发育,吃水中的浮游生物的同时也吸入了浊气,就失去了开江鱼独特的鲜美。蒙吉那曾经领着我去他家的仓房里,炫耀他家珍藏的一件鱼皮衣,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人穿用鱼皮做成的衣服,蒙吉那告诉我,制作鱼皮衣要先将捕获的大马哈鱼或胖头鱼的整张鱼皮剥下后晾干,用玉米面去掉鱼腥味,然后去掉鱼鳞,用专用的木槌捶打,用带锯齿的木铡刀反复揉搓压轧,使其变得柔软似布。等鱼皮熟好后,先按花纹拼接,用鱼线连成大张,再按式样和尺寸剪裁、缝制成各式衣裤,线亦用鱼皮或狍筋制成。制作好一套鱼皮衣,十几斤重的大马哈鱼需要五十多条。
到了初秋,山上各种野果子也都成熟了。秋雨之后,林地里的蘑菇也渐渐多起来,从山坡往里走,在稍深些的林子里,主要生长着榛蘑、猴头蘑,榛蘑一般在柞树林、榛柴杂木林里生长,去柞树、榛柴或针阔叶的混合林中,就常能看到刚长出来的鲜嫩榛蘑,有单个的,也有成簇生长的,最多的一簇可集生四、五十个。快到十月份的时候,由于天气一天天干燥起来,雨水也少,气温虽然有所下降,榛蘑的数量明显减少,但味道却是一年当中最好的,这时候采摘的榛蘑厚实,个头大而且还很干爽。
森林里的元蘑也叫冻蘑,主要生长在椴树、榆树、桦树的倒木上,它的生长一般在老秋时节,俗话讲“不下霜不长冻蘑”。在林区,生长着成片柞树林的山坡被称为柞树岗,柞树岗里的老柞树、枯朽的倒木上,是最适宜猴头蘑生长的环境,金风送爽的季节,也正是猴头蘑每年的生长旺季。每到秋雨过后,天晴气朗,正是采山的好时节,猴头蘑通常都是在柞树活立木的腐杇处和柞树窟窿里生长,主要长在干枯的柞树疖子上,柞树一般都有一搂来粗,两、三搂粗的也很常见,而且周围生长的树木粗细都差不多,柞树树干在四、五米以下的地方一般很少长有枝杈,通常都是粗壮而且光光的树干,人很难攀爬上去,虽然好吃,但采摘起来很麻烦。通常需要借助细长、硬实的捅杆才能把在高处树疖子上生长的猴头菇采下来。猴头菇看起来白生生、毛茸茸,一般都紧紧依伏在树干之上,长在活立木上的猴头,由于采光好,水分少,针茸会很短,针茸的针部泛黄,整个针茸看起来通体洁白,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
野生木耳主要是生长在老朽、枯死、被山火烧过的柞树上,老朽而死或被火烧死未倒的柞树分别被叫做站杆、火燎杆儿,被飓风刮断树根、横伏在草地上的习惯被叫作风倒木。另外桦树上也适合生长木耳,只是结木耳的桦木比较少,但若碰到长木耳的桦木,一般树身上的木耳数量会很多,常常能超出预期获得小小的丰收,因为这种粗大桦木上的木耳往往生长的密集、而且多是个头大的木耳。经常在山里采木耳的人往往都很有经验,习惯去寻找有朽木或曾经被火烧过的柞树,林区把这种办法叫拉大岗,另外木耳长势好的地方通常都是伐木场或打拌子场地,采伐过的地方、打过拌子的地方,残留有柞树树桩、枝丫,二、三年后,上面就会结生木耳,经常采木耳的人更喜欢寻找林子中的大倒木,在柞树倒木上从开春一直到深秋都能采到一茬茬长势喜人的黑木耳。
深秋以后,是屯子里各家各户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每家都需要贮备好几缸大白菜、土豆、萝卜、腌菜以度过漫长的冬天,采下的蘑菇除了现吃以外,家家户户一般都会在房前屋后的墙上、木栅栏、篱笆架上挂着很多串成串儿、晒好的的蘑菇干,晒好的蘑菇干好保存,吃前用水多泡一会,还能吃出春天采摘时的清香鲜味,能一直吃到第二年的开春。深秋时节,金黄色的桦树叶纷纷飘落,落叶松那橙黄色的针叶也扬扬洒洒地漫天飞舞,走在落满桦树叶和金黄色松针的小路上,像踩在一条绵长幽邃的彩色地毯上,绿色的草和金色的落叶铺满了山岗、小溪、沟壑,把大森林里依旧傲然挺拔的红松、冷杉映衬的格外翠绿,金黄色的落叶松和白桦林、翠绿的红松、火红的枫树、再加上橘黄的槭树,把整个小兴安岭的秋日渲染的五彩纷呈,枫叶由秋初的老红逐渐变得鲜红,象片片朝霞一样飘落在山顶、山坡和山脚下。这时落叶松的针叶也开始变得金黄,看上去是一片流光溢彩,犹如一道铺满天地间的金色黄绢,纷纷扬扬飘洒在九月的艳阳下。红松、鱼鳞松、樟子松那伟岸的绿色依旧不为季节的变化所动,枫叶的鲜红、落叶松的金黄、红松的青绿,三原色绘成了一幅小兴安岭林海浓墨重彩的油画。在这里生活的时间长了,周遭随处可见这样的美景,天天看着也不觉得稀罕,我们普通老百姓还在为每日的生计四处奔波,屯子里的乡亲们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踏实的生活。
我记得那是一九一一年的秋天,听外面进山收购皮货的商人闲唠嗑说起来大清朝被推翻了,一个叫孙中山的汉人宣誓就职,建立了中华民国政府,他也成为了首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外面对纪年的说法是民国二年,这一年也是清帝退位的年份,最后一任清朝皇帝叫爱新觉罗?溥仪,时间定格在一九一一年二月十二日(宣统三年腊月二十五日)。这些对我们平头老百姓而言都无关紧要,只是在空闲的时候唠家常才会提起的事情,外面的改朝换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改什么名、换什么年号和我们的生计也没太大关系,老百姓更关心的是每日的柴米油盐的着落去处,这些闲话说完也多不记得了,但是那一年秋末发生的种种遭遇却是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