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相比于一般的农家,修真者种植灵谷是很方便的。因为灵谷是多年生植物,只要种下,灵气不灭、根部不被破坏,就不会枯死。灵谷的收取也不必一茬一茬地收割谷穗,只需将稻谷便可。
一般的修真门派,大多将弟子分为内门、外门、杂役三种。内门弟子不消说,只管用最好的资源受别人的服侍,外门弟子则多担任巡逻、守门等防备性职务。所有的劳动性任务,例如缝补法衣、种田种药、洒扫等等,都由杂役来做。
在华夏大荒的修真界里,很少有杂役会法术的。原因之一当然有门派中已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杂役想得到心法口诀,简直痴心妄想。另外也有杂役本身资质不高,即便有高深法术也学不来。所以,大多数杂役拼死也只是炼气一二层的修为,而且有炼气一二层的已经是管事级别,只管派事不管做活。
因此,现如今大概是华夏大荒第一次有人用法术种田的。
舒远虽然是单火灵根,但钟零羲处处为他考虑,除了天性相克的冰火两重属性以外,其他的金、木、土、雷、风四种属性的基础法术都教过,而且尽是实用技能。舒远曾经怕自己贪多嚼不烂,钟零羲却道:“有重点的全面发展才是长久之计。”
于是到了收割灵谷时,普通人用镰刀慢慢地割稻杆,修真门派里的杂役几人合力驭剑斩落谷穗。而琅嬛福地里呢?
舒远直接将仓库的大门打开,先用风系法术“风卷云散”,将稻谷从稻杆上一股脑地吸走,在空中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再左手施以悬浮咒,右手掌心涌起一股火属灵气,如保护层一样包裹着灵谷团,将新收的灵谷烘干。最后,舒远左手一挥,干燥的灵谷尽数飞进仓库的石头池子里,这就算完事了。
整个收取的过程不过一刻钟,舒远轻松得气都不喘一下。
换做华夏大荒中任何一个修真者看到他的动作,都要点头称赞一声:应变之灵活、灵力之醇厚,可与炼气九层并肩,炼气三层便有此修为,修炼之路无量矣!
即便是身边有个钟零羲,也会拍拍舒远的头,微笑着说一句:嗯,法术学得很纯熟。
可惜舒远身边只有一只满脑都是吃饭的鲤鱼精蹦蹦跳跳着急到不行:“舒呆你太磨蹭了!为什么这么久!”
于是舒远只能叹一口气,认命地走进仓库,开始给稻谷脱壳的工作。
脱壳也很简单,钟零羲已经教过方法了。先用悬浮咒将一部分稻谷取出,再以风咒中的狂风卷云与土咒的飞沙走石结合,把稻谷和沙石飞快地旋转摩擦,用沙石将谷壳蹭掉。等谷壳全部被磨碎分离,再将米糠、稻米、沙石分开,稻米与米糠各自存放。
灵谷脱壳之后没有外壳保护,灵气多多少少会有些流失,所以一次不能脱壳太多。而灵谷脱壳出来的米糠,则可以用来提取米糠油作为食用。因巫山妖兽众多的缘故,钟零羲与舒远一致约定不再食肉,连做饭用的油脂都用没有灵识的植物提取。
或许那些植物只是其他生灵无法察觉,才认为它们没有灵识,但这已经是师徒俩能想出的最后方法了。那一刻,舒远好像明白了他另一个目的——除了回家,还有爱护生灵的慈悲。
灵谷即是没有灵识的植物之一,制油的工具钟零羲已经给舒远做好了,是一个类似于烤炉的石柜。石柜里分好几层,里面是一个一个的方格。舒远将米糠放入方格中,以地沉术压紧,密封之后便在石柜底下以猛火炙烤。火气乃升腾之气,能将石柜里的米糠悬浮,炙烤出的油脂则会顺着每一层方格的空隙流入最低层。
提取油脂是与灵谷相关的工作里耗时最久的一个,需要三刻钟才能将油脂彻底提取干净。等考虑冷却下来,舒远便将最底层的油脂用石瓶装好,塞上石头塞子放在灶沿上。而完全脱去油脂的米糠是食草妖兽的最爱。
妖兽虽然在悟性上不比人类,但对灵气却比任何生灵都灵感。对修真者来说已经微弱到无法感觉的脱脂米糠饼,妖兽却能补充灵气。舒远已经想好了,这个留给尺素夫人。
与灵谷有关的所有事情总算全部完成了,舒远望了一眼一直紧紧跟在身边但是已经等得绝望不想再出言催促的小鲤鱼精,终于开始做饭了。
淘米,入锅——蒸饭的锅与灶钟零羲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舒远一边做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了无数往事,嘴角不由得弯了。
“舒呆,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青宁忍不住问道,“尺素夫人有时候也会露出这种笑,你不会跟她一样想着想着就哭吧?”
“怎么会?”舒远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从前的时候,师父教我做饭。”
没错,舒远在高一寒假之前还五谷不分,是钟零羲言传身授,舒远又在钟零羲家里练了无数次,差点将钟零羲的厨房毁了,才终于称得上会做饭。舒远还记得他终于学成的时候钟零羲叮嘱他:“回家捡一个父母都在的日子,做饭给父母吃。”
舒远点头又疑惑,望着钟零羲总觉得他太郑重其事。钟零羲便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别是练琴练傻了,亲手而且专门做饭对我们民族的人来说就是家的感觉,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父母养你这么久,恩重如山,你总要学会照顾他们、回报他们。古琴是乐器中最君子的,弹奏之人也要品德高尚才是。”
那时候的舒远对钟零羲敬若神明,什么事都言听计从。所以即使舒远对这一番话仍是似懂非懂,却依旧竭尽脑汁做了四菜一汤。当下班回家的父母看到桌上的饭菜,立刻就愣住了。舒远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正想说话却被母亲含泪抱住。
那一刻,什么话也不用说,浓于水的亲情在血脉间流动,骨肉之间已经相互理解。舒远才明白自己对父母无限付出的忽视,明白父母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给予一点点关心与亲情。从那以后,舒家三口之间明显比以前融洽了,一直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的舒远也开始感觉到,日常生活里,父母的爱是多么无声地保护着他。
如果没有钟零羲,他一定还是那个以自我为中心、满世界只有理想与古琴的少年。舒远切着菜,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生命里的一切转机,好像都很钟零羲有关,但舒远从来没有机会给钟零羲做饭。刚开始是各种各样的外界因素,后来是舒远发现钟零羲的感情单方面逃离。
而这次,终于,在得到他那么多的照拂、保护、教导、关爱之后,舒远终于可以亲手为那个人做饭了。
最后的成品只有三菜一汤,还都是素菜,但舒远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端起石制托盘,舒远叮嘱道:“青宁,桌上已盛了三分饭,你自己叫尺素夫人与留夷过来。若是他俩不喜欢米饭,便将米糠饼拿出来。千万不可贪食,知道么?”
“知道啦!”青宁蹦跳如飞地跑出厨房喊小伙伴去了。
舒远无奈地摇头,端着托盘往逸韵室走去,临到门口,心里忽然一阵紧张。
钟零羲什么都那么厉害,他会嫌弃自己做的饭不好吃吗?
心中才生怯意,钟零羲却已听到他的脚步声,叫道:“舒远?”
“是我。”舒远只能端着托盘走进去,一抬头,恰好遇到钟零羲的目光从绢帛上移开。看到饭菜的一刹那,钟零羲虽然神色如常,目光却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合了不敢置信与狂喜又在反复质疑、拼命要自己冷静从容对待却止不住心魂颤抖的复杂,像孩子期盼巧克力已久终于能舔一舔蛋糕上的碎屑,像跋涉在沙漠里就要干渴而死的旅人终于等到了一滴水,像枯坐高楼终于收到远人一行书信的痴人……
舒远无法用言语描述,只知道看到那目光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无可抑制地刺痛起来。
傻子,又不是答应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只是一顿亲手做的饭菜而已,也值得这么开心么?
然后,舒远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反驳说:要是有一天你听到父母说“没关系,选你喜欢的人吧”,你的神色,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室寂寂,两心纠结,为着同一件事生出不同的苦恼,却向往着同一个结局。
最后,还是钟零羲先回过神来,微笑道:“好久没吃饭热腾腾的饭菜了。”
舒远心头还停有震动,控制不住地说道:“以后天天给你做!”
钟零羲夹菜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只是笑道:“那自然好,作为报答,我给你做张琴吧。”
舒远急忙摇头,钟零羲也忙补充道:“也是时候准备我们俩的武器了。”
理由如此充分,舒远不好反驳,只是在心里轻声说,只要可以,为你做再多的事,我都不要回报。
只要他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