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墙之隔，玖兰枢并不如锥生零般辗转反侧，事实上，他根本没睡。
——你见过晚上睡觉的吸血鬼吗？
想到自己下午的失态，玖兰枢无语扶额，妍丽的容颜浮上止不住的懊恼，他当时怎么就跟蓝堂一样一点就炸呢？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跨出浴缸，随意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最终他还是借了锥生零的衣服，因为他本打算到这里看看就走，所以没带换洗的衣服，结果如今除了换上锥生零的衣服就别无选择。只是衣服上身了才发现，看起来纤细消瘦的锥生零要比他健壮不少。
随意的用厚厚的毛巾在头上揉搓几下，玖兰枢顺手将毛巾搭在椅背上，黑色发丝紧贴颊侧，透明的水滴沿着颈部曲线滑入衣领，很快濡湿了一大片衣料。
夜晚是属于吸血鬼的时间，虽然他并不需要睡眠，锥生零仍特意收拾出这间据说是当年锥生零和他孪生弟弟卧房的房间。草草打量房间内的摆设，玖兰枢敛下眼，虽然时隔久远，但他依旧能看出这个房间布置得非常有猎人特色——空旷，冷寂，没有一丝童趣。
这个时代，猎人与吸血鬼也算死对头，玖兰枢多少了解猎人们培养后代的方式。猎人的孩子的幼年生活一般都很苍白贫乏，猎人的父母很少给予孩子们正常的关爱，力求让他们尽快成长为合格的猎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与吸血鬼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断给幼童们灌输血族至上的观念，灌输家族利益优先的观念……呵，也因此玖兰枢一直庆幸自己苏醒后遇到了玖兰夫妇，他们给了他相较而言幸福至极的“童年”。
用这种方法养出的孩子，要么冷酷，要么无趣，要么自我意识过强。而同样被用这种方式养出的锥生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性格？
温柔、倔强、敏锐……
不得不说，长成这样的锥生零真是个奇葩。只是，他身边有哪个不是奇葩？想到夜间部的那一伙人，玖兰枢失笑，笑容中有连他自己都未能觉察的无奈温柔。
侧过头，玖兰枢再次扫视了一圈，确定房间里没有东西可以让他打发时间。用于打发时间的利器：红酒，国际象棋，书，甚至是来自元老院的文件，统统没有，似乎除了睡觉他别无选择。
远离城市，四周静的不像话，呼吸声在静寂中被无限放大，恍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唉……”扶额叹气，玖兰枢再次后悔留下。
其实他也可以趁夜离开，但这样一来就总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感，否则化身蝙蝠赶路的话，他现在早就到达下一个城市了。
将自己摔在床铺上，玖兰枢爬梳了一下略长的发丝，略微敛目。
安静的环境似乎总会引人多想，玖兰枢清楚，他之前的失态不能仅仅归咎于锥生零放肆的言辞，那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长期以来的压抑，以及因莲的墓地而抑郁的心情，锥生零不过是恰巧成为了他的出气筒。发泄过后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说到底，他或许应该感谢这个人的。想到这里，玖兰枢轻哼，如果他会去跟锥生零道谢，他就真成圣人了。
实在无事可做，玖兰枢只能闭目养神，渐渐的陷入了似睡非睡的境地。半梦半醒间，有什么画面逐渐清晰。
——“枢，你难道是女孩吗，要多动动啊！”笑容灿烂的男孩拉住他的手，眼神狡黠，“走吧走吧，我们去林子里逛逛嘛～”
——“真是的，每天看书看书，骨头是会生锈的啦～”一把丢开他手中的书，男孩舔着脸凑上来，“而且看书有什么意思啦，我们一起去看美人吧，听说那个女孩子真的很漂亮啦～虽然可能没有枢你漂亮……唉唉唉唉！别打别打，我错了还不成嘛！你就陪我去看呗～”
——“你看，枢是重要和中心的意思，所以枢你天生就是很重要的人吧，对我来说，枢你也很重要啊！”
——“我最喜欢雪了，如果一年四季都能下雪就好了。把世界都染成白色，就好像污秽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枢，你一定无法理解吧，喜欢的感觉。”成长为青年的人依旧笑容灿烂，像是盈满了阳光，“哈哈，真难想象枢喜欢上什么人的情形呢，所以，枢你保持这个样子就好了吧？”
——“枢……”
——“枢——”
……
“莲……”
猛的睁开眼，玖兰枢愣愣的出神。房间内没有开灯，银色的月华透过窗子投射在地板上，仿佛在地板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像雪一样，洁白冰冷。
安静的凝望被月华笼罩的地方，玖兰枢想到的不是那个以雪命名的女孩，而是另一个以莲为名，却近乎疯狂的迷恋雪花的男人。
骤然皱眉，玖兰枢坐起身，轻轻打开房门走下楼。他想，他需要些酒精来调剂此刻的心情。
黑暗中的走廊空寂深幽，脚步轻的近乎无声，玖兰枢缓缓走向记忆中的方位，却发现厨房里亮着灯。
“玖兰学长？”锥生零并不掩饰他的惊讶，“你怎么来这里？”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他站起身，走到料理台前，“是饿了？”
“没有，倒是你。”眯起眼，玖兰枢的视线定格在桌上的杯子，“这是……奶？你晚上不睡觉就是来喝奶？”
“啊，牛奶对助眠很有效果。”眼神在玖兰枢身上打了个转，锥生零挪开视线，“要来点吗？”看到玖兰枢穿着他的衣服，就仿佛在这人身上打上了无形的标签，让他心中的愉悦感几乎满溢出来。
“助眠……你见过晚上睡觉的吸血鬼？”
从玖兰枢眼中发现了直白的鄙视，锥生零确信对方是刻意做给他看的，于是毫不犹豫的反击，“晚上不睡觉，白天也不睡，玖兰学长当你自己是永动机吗？还真不愧是纯血种啊。”
与其说是反击，倒更像是锥生零式的关心。
明白这一点，玖兰枢的语气也不自觉软化下来，解释般道，“睡太多了，睡不着。”如果再次睡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了沉眠的诱惑，“我也不是没有休息过。”
本能觉得这并不是自己能够接下去的话题，锥生零动作一顿，转移话题，“如果不把头发擦干会生病的，玖兰学长。”
耳熟的说辞，神色有些恍惚，玖兰枢捏住一缕仍在滴水的黑发，“吸血鬼与人类不同，连一般吸血鬼都不会得这种病。”更别提他还是个纯血种，只要不受到致命伤，他无论如何都是死不掉的。
“不会生病和好好活是两种概念吧。”
皱起眉，玖兰枢侧过头抱怨，“可是，很麻烦的。”
“……玖兰学长？”试探的轻声呼唤，虽然这样的玖兰枢感觉很可爱，但果然不太真实啊。
“怎么？”
看起来很正常啊，想了想，锥生零倒了一杯牛奶，然后成功将它塞到玖兰枢手里，“请用。”
盯着透明玻璃杯中的白色液体，黑发青年乖乖点头，捧起杯子啜饮。
——就像一只慵懒的黑□□咪。
“……”果然是哪里不对吧，沉默的看着玖兰枢小口小口的喝着牛奶，锥生零扭头捂住脸，他果然是不正常了吧，为什么他会觉得听从指挥，一脸认真的喝牛奶的玖兰枢可爱到爆呢？
没觉察锥生零的复杂心绪，玖兰枢把空杯子塞回到他手里去，蹙着眉抱怨，“不好喝。”
“……”绝对绝对有问题！可是……好可爱～～
眼神游移的转开头，顺手将杯子洗干净放回原位，锥生零干咳一声，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试探的道，“不如你去休息吧，玖兰学长，也差不多该睡觉了。”
难道是睡迷糊了？还是说其实这人根本没清醒，只是在梦游？满含怀疑的视线在玖兰枢身上扫了扫，锥生零看着他乖顺的点头，转身就走，忍不住担心的跟了上去。
嗯嗯，很好很好，虽然人比较迷糊，但没有摔倒没有撞墙，很好很好……
带着老妈子般的囧然心情，锥生零将玖兰枢“护送”会房间，并再次确定玖兰枢绝对不清醒——连被他跟进了房间都不知道，这是平时的玖兰枢会干的事吗？
刚刚还说吸血鬼晚上不用睡，都梦游了的家伙是谁啊！
锥生零暗自腹诽，可看着坐在床上直愣愣发呆的玖兰枢，又忍不住拿过搭在椅子上的毛巾，一边抱怨着“可恶，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一边动作轻柔的为玖兰枢擦干头发。
眼底的混沌渐渐散去，感受到头上按揉的力道，玖兰枢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柔软的毛巾遮住他的视线，同时被遮住的还有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真的，太尴尬了。
玖兰枢知道自己有些低血糖——吸血鬼一般都有点这种症状，因为只是有时起床时会有些迷糊，遵从本能行事，别人也发现不了他的不对劲，他就没太注意。记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玖兰枢懊恼的垂下眼，恨不得时光倒流。
可是如果推开锥生零无异于表明自己已经清醒，反而会显得更加尴尬，于是玖兰枢压抑住自己推拒的欲望，表现出安静而顺服的姿态。
“好了，擦干了。”
听到这句话，玖兰枢隐晦的松了口气，打定主意明天装失忆，死不承认。
在这种心理之下，即使心中羞愤囧然相交织，他仍非常配合锥生零用哄小孩睡觉般的方式哄他睡觉。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带着面具假笑讽刺我的你看得更顺眼一点，啊，把优姬当女儿宠的你也勉强可以接受。”我是受虐狂吗真是的，心中吐槽着自己，锥生零看着闭眼安睡的玖兰枢，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低声道，“明天，你就会恢复正常了吧？”
虽然这样顺从的待在我身边的你让我有种做梦般的幸福感，但那个优雅高傲不可一世的纯血之君才是你真正的模样，耀眼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忍不住追逐。
所以，快点恢复过来吧，枢。
听到门扉轻轻阖上的声音，玖兰枢睁开眼，眼瞳深处的红汹涌复杂，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奶香，极淡也极为安心。
良久，他轻叹一声掩住眼底的杂色，或许奶真的有安眠的作用吧。
一夜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