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兰也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抬了双脚至书案边,一下一下地晃悠起来。
主子不开口,做下人的哪有先开口的道理,于是枝儿几个连同疏影一并眼观鼻、鼻观心。
静默了小半刻,王锡兰‘抽’回两条‘腿’,朝地上一搁立了起来,他慢慢踱到疏影身前,侧身斜眸,声音如‘春’风一般和煦:住得还习惯?
疏影脑子一闷,一时竟是无法接受王锡兰这副温和样儿,只愣愣地说不出话:……。
明日起,你就帮枝儿她们分担些活计!王锡兰见疏影樱‘唇’嗫嚅半晌没吐半个字出来,不由翘了翘嘴角。
疏影一听,心里禁不住五味杂陈:小姐的意思,是要他把自己收房里的,可眼下,他分明是把自己当婢子使了!不过这样也好,每天只做些该做的活计,好歹能少受些怨气!
想着,疏影暗自扫了眼身周:只这屋子里,他就养了这么多‘女’子,不远的正房里头还住着位正宫娘娘紫熙公主,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怎么个情形呢……算起来,还是当个婢子的好!
打算好后,疏影面上一松,随即向王锡兰屈膝应了声是。
疏影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王锡兰清楚地觑在眼里,他英‘挺’的眉峰挑了挑:自己的主意,小妮子似很中意啊!
当下,王锡兰踱开两步,走到汀儿面前:汀儿,明月起,你把整理书厨、打扫书房的活计‘交’给她!说着,回身拿嘴冲着疏影的方向努努嘴。
汀儿欣然屈膝领命。
云儿,以后擦萧、拭剑之类的事你腾出来给她做便好!
喜儿,九畹轩其他屋里的器物你依原先照常管理,只书房这一处的。你近两日抓紧移‘交’给她吧!
王锡兰打汀儿起,挨个得踱过去,一个一个地‘交’代,‘交’代一个不忘朝疏影看一眼,疏影紧紧盯着他的行止,同时用心记下他的话。
王锡兰惊于疏影的乖顺,心里讶异,难道她做婢子时一向这么乖巧的?还是自己派给她的活计太不在她话下?
‘春’儿,明日起晚上的夜宵就由她来准备吧!具体怎么个准备法儿,你‘抽’个空闲告知于她!
是!‘春’儿掩嘴一声轻笑。福身应道。
一连四种毫不相干的事务堆过来,疏影集中‘精’力,不断在脑中把几样事情来回过几遍。生怕记‘混’了,将来出漏子,眼看只剩下枝儿了,疏影稍稍松口气。
虽然以前给小姐当丫环并没有做过这些杂活计,每日不过陪着小姐打发时间。但是这些活计看起来也不是怎般得难为!
王锡兰本来没有准备给疏影摊这许多事给她,可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却有心要难她一难,是以,他继续朝枝儿面前而去。
伸手拿过枝儿臂弯中托着的自己刚换下来的裳服,王锡兰眼中‘精’光一熠:枝儿。你每日杂事最多,不如把我的衣服匀出来给她带着洗吧!
说着,身子回转。面向疏影,把手中的衣物朝着她晃了两晃:呶——从这两件衣物开始!说着,将衣服往疏影所在抛了过去。
疏影在王锡兰终于‘交’代完她每日活计后,彻底歇口气,却不想王锡兰说风就是雨。话一落就扔两件男式裳服过来。
听一回事,然做从来都是另一回事!
在听到王锡兰吩咐下来。要自己以后帮他洗衣服时,疏影并没有将之如何当作一回事,可当在她眼睁睁地看着王锡兰将他才脱下身的裳服朝她掷过来时,就那两件紫黑锦袍一点一点接近她时,她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在王锡兰抛来的裳服即将触着疏影的脸面时,疏影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令在场诸人瞠目结舌的事,她若是伸手接住裳服抑或没接稳让裳服不小心给掉地上了,那么这一夜大家相安无事,一觉到天亮。
可疏影她偏偏选择双手往身后一背,整个身体反‘射’‘性’地往旁边一小跳,堪堪避开了袭面而来的衣物,任由王锡兰的裳服轻飘飘堆到了地上。
非但如此,待她成功避开后,疏影还不知死活地当着众人之面长舒了一口气,那样子活像是劫后重生一般得庆幸万分。
蹬时,屋内变得死一样地静……
众美婢满脸震惊,惊后荒忙回神、低头、装死,瞧也不敢瞧她们的主子。
王锡兰一头黑线地原地杵着,隐在口腔内的两排牙齿暗暗磨擦,只差咬牙切齿地发作出来了。他瞄了眼地上的裳服,再冷冷地瞄向疏影。
直到对上王锡兰那双‘阴’骛的眸子,疏影这才意识到自己将才的行为多么荒谬,多么无礼,多么不可饶恕,冷汗蹭蹭冒了一脊背,她想着快些蹲倒把衣服捡起,可是被王锡兰这么一直盯着,她的膝头似被冻住了一般,半分动不得。
你们几人退下!王锡兰良久才出声,余下几人听到他这话,如释重负,纷纷逃也似地奔出书房。
疏影见枝儿她们都走掉,只剩下她一人面对王锡兰,不由暗暗紧张起来。
我给你一次机会,马上把我的裳服捡起,乖乖地抱在怀中!王锡兰转过身子,面向疏影,‘阴’沉沉地命道。
疏影当初是什么‘性’子来着?好容易在李眠儿的威‘逼’利‘诱’之下,才慢慢磨出个样儿,遇事好歹不那么葬撞、跋扈了。
本来她这几日进了太傅府后,看到王锡兰这种奢靡的生活作风,心里就不舒坦;今儿个大晚上的不让休息,他把人喊过来派这派那的,就够人添堵的了;他还不过瘾,偏摆出一张臭脸,冲人颐指气使的,她何曾何地受过这股窝囊气了?
要捡,你自己捡!我告诉你,王锡兰,本姑娘根本就不爱呆你这破地儿!你还是尽快把我送回小姐那里吧!疏影头一抬。脸一冷,她不干了,她要回到小姐那里,一辈子陪着她,不嫁人了!
哼——王锡兰冷哼一声,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她之前那恭顺的样子就知道是装出来的。
哼什么哼!哼——疏影听到王锡兰鼻腔里的冷哼声,不想被压住气势,也跟着冷哼。
你觉得有了你家小姐的倚仗,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王锡兰今天一天总算有惊无险而过的轻快心情。此刻直是碎了一地。
你本来就不能把我怎样!你又没有我的卖身契,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不管你要把我怎样,我明天就要回我家小姐那儿!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呆在这里!疏影直接摊牌,她不知道王锡兰和小姐‘私’下是如何说法,但王锡兰对她这种态度,她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的。
哼——你现在说这些,只怕已经晚了!王锡兰忽然扬‘唇’窃笑。
疏影瞅到王锡兰嘴边那抹扎眼的笑容。心里不由一沉,预感不妙,她似乎错过了什么事,遂而她急急地追问:你,你笑什么?
哼!王锡兰又是得意地一哼,他慢悠悠地步到榻边。撩摆而坐,并不急着和盘托出。
你若是不送,明天一大早。我就自己找小姐去!疏影看王锡兰悠哉游哉的样子,很有胜券在握的底气,越发感觉事态的严重‘性’,想到小姐急着送她出宫,小姐那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什么?闻言。王锡兰蹭地重新站了起来,你要如何去?你打算如何去?你以为皇宫是邻家铺子。任由你出入的?
那我就央我爹爹去!再不行就央我们国公府大爷去!说完,疏影樱‘唇’傲慢地嘟起,你不告诉我,我自有法子!
王锡兰忍住抚额的冲动,大步走到疏影跟前,沉声警告:毕疏影,我警告你,入了太傅府,你别指望凡事依着自己的‘性’子,你若不改改你这‘性’子,今后可有的苦头吃!
王锡兰因压制怒火而双目泛红,疏影吓得连步退后:小姐……小姐怎么了?
你答应我,安安稳稳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就告诉你你家小姐的事情!王锡兰微微低下头,弯下腰,俊‘挺’的鼻梁晶莹‘玉’润,渐渐‘逼’近疏影的额心。
看来,小姐是真有事!疏影心内纠结不已,又迫切地想知道小姐的下落,又不敢贸然应下王锡兰。
王锡兰一对英目定定地望进疏影的眼中,见她眼神中透出畏缩和迟疑,这才将之前所郁之气消去大半。早在进府之前,他已想好如何同疏影讲李青烟之事,正如李青烟所说,疏影心‘性’单纯直爽,根本不能冒险告诉她全部真相,否则早晚她会‘露’馅儿,坏了大事!
好,你说吧!我应你就是!挣扎良久,疏影妥协了,再说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如果王锡兰看紧了就是不让她出‘门’,她也无可奈何啊!还不若顺着他,先套出他的话再说。
你主子——已经嫁去北寒!不日便是正经的北寒王妃!王锡兰面上‘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什么?不可能!疏影一脸的难以置信,小姐,亲口说过,就是死,也不愿嫁去北寒的!
王锡兰闻言,暗下里叹了一口气,是阿,所以她宁愿饮下皇后的毒‘药’也不愿俯首。
亏你跟她跟了这么多年!王锡兰转过身子,背对疏影,沉了嗓子,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谨慎,两国合亲,是为了彰显两邦友好,减少纷争,促进双方和平!你家主子,半个月前就被定做合亲人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疏影睁大双眼,两只小小的拳头紧紧贴在‘腿’侧。
纵有一千个不愿意,可是,涉及江山社稷的大事,你以为你的主子会为了一己之‘私’,抛却民族大义,弃百姓疾苦于不顾?王锡兰义正严辞,渐渐说得连自己都‘激’动起来,他转过头,看着疏影,他自然知道李青烟在疏影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这么说法的话,疏影肯定不会愿意承认她的主子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她宁愿相信她的主子是深明大义,为大梁百姓着想,才英勇地嫁去北寒的!
你主子只是不愿你远离家乡,远离父母,所以才将你托付于我,以便将来帮她照应她娘亲!王锡兰趁热打铁,再甩出一张柔情牌。
疏影这回是真信了,一直大睁的眼睛瞬时变成两汪泉眼,大颗大颗的泪珠连成线汩汩流出来:小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