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处处园林，地形复杂，偶尔还有几只厉鬼来和白悠兮打个照面。她如今附在这位叫“梨落”的宫婢身体里，只得低头装作看不见，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色愈发深了，月光清幽，凉意一点点弥漫在宫殿周围，四处沉寂。
唯有安放当今景国皇帝遗体的大殿内灯火未灭，白纱飘扬，门口守卫颇多。
不过离开一会儿，门口已放置了祭祀的烛台，而在白悠兮眼中，那真正使整座大殿熠熠生辉的，是笼罩整座大殿的十丈佛光。
她脚步缓了缓，有些疑惑，离开不过一会儿，何以还请了一座佛过来？
这座佛，佛光普照了整个皇宫。
身边的小宫婢一直在催促，她也不好怠慢，又跟了上去，进门时才觉得那道佛光很是熟悉——同千府的那道佛光，竟然是一模一样。
走到棺木之前，小宫婢暗暗跟白悠兮说：“梨落姐姐，你就将陛下的衣物交给灵位前面那位大师。”
小宫婢口中的那位大师，正是那十丈佛光的主人。
白悠兮沉了沉气，眉眼低得不能再低，脚上如灌铅，一步步走向满身佛光的出家人，将手中的衣物递了过去。
这满身佛光的出家人，适才白悠兮探测千府的时候，他该正在府中。
此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却来了皇宫。
这位出家人，白悠兮认得，还很熟悉——罗涅上佛。
“怎么这么慢，哎呀，时辰都要过了！”一旁响起的声音又让白悠兮背后一凉，这般着急的性子，可不就是无虚道长？
罗涅却没有察觉，甚至未扫白悠兮一眼，仅是有礼地双手接过白悠兮手中的衣服，继而贴上了经文，将那衣服和经文放在门口的盆中点燃烧尽。
白悠兮暗暗退到了一干婢女身后，大气不敢出，心里头虚得不行，仿佛脚下踩得是悬在九天之空的独木桥。
事实上她并非惧怕罗涅和无虚，相反，若不是她如今身份难以逾越，她十分想与他们叙一番旧事。
她往后退了退，脚后跟却似是踩到了谁的鞋履，只觉得身子不稳，直直往身后人身上倒，却被身后人扶住了腰身，她惊叫出口的声音硬生生被憋在了喉咙口。
在如此庄重肃穆的灵堂之中要是大喊大叫，想必按照人界的规矩，是要被杀头的。
她不是人，无所谓，若是连累了这个叫梨落的小宫婢，那实在是一大罪责。
身后人稳稳立着，白悠兮低下头正要回过身子道谢，却听到太监尖锐的声音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请兰陵大师做法！”
白悠兮身后的男子理了理衣袖，缓步走了出去，她不得已同一干宫婢退在一侧，眼睁睁看着刚才扶住自己的大师从一堆宫人里走向祭祀烛台。
如果是方才她是惊魂未定，那么此刻，她喉口的那声尖叫简直要溢出嘴边。
银白披风将那高大的人影罩住，看不清男子的脸，只是白悠兮盯着他的袖口，盯出了猫腻。
衣袍上的花样是金色的兰花纹路，垂在身侧的一缕发丝幽幽紫色如雾，银丝云履上还有些白悠兮踩上去的脏色。
她连忙低了眼，能听见自己心口在狂跳，后又细细咀嚼方才太监喊的名字——“兰陵大师”？
赤流玥虽是景国皇帝，头七这天的祭奠仪式虽是隆重，但也不至于请到兰陵这样的神尊下界作法，况且，此处不还有罗涅这个出家人吗？
她寻思了一番，头七这天，想来神尊大人是下界来捉重黎的魂的……
她实在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答应重黎下界来自投罗网了。
兰陵可发现她了？
她微微抬了抬眼，眼光掠过前面太监的肩头，掠过门框，落在正背对她对天施法的银袍男子身上，看起来正是专心做法，不为所动。
这才松了口气。
后来一想——糟了，兰陵下凡亲自来捉赤流玥的魂了……
她握紧拳头，额角已冒出些冷汗来。此时重黎正在凤栖宫同水瑶你侬我侬，想必他是不愿意被召回来的，但若是兰陵的话——重黎哪敢违抗神尊的命令。
如今这番光景，若她不先下手为强，待会儿重黎的魂被召回来了，恐怕局势更难控制。
众人目光聚集在施法的兰陵身上，白悠兮附身于宫女梨落身上，躲在一干人等背后，故而她抬手凝聚出灵力的时候，并没有人察觉。
诚然背后算计是小人行径，可魔界向来被视为邪恶狡诈之徒，便没啥可忌惮。白悠兮这般破罐破摔地想着，低眉垂头，正要攻兰陵不备，却被一个白裳身影拦住了去路。
那个白裳的身影甚是纤瘦，像一只小兔子一般从一旁窜出，一手便拉住了兰陵的宽袖子。
白悠兮僵着的手抬在半空，赶紧缩了回去。
她本以为窜出来的是洛九桑，可下一秒她便知道不是。
那个白裳背影扯着兰陵的袖子，甜甜唤道：“师傅……”
正在施法的兰陵停下来，稍稍理了理袖子，蹲下身同那个小姑娘平视。
他今日虽穿了件银白色的斗篷，遮住了头，这会儿白悠兮正巧能看到他的侧脸。
紫发衬得那张脸莹白如玉，他眼中尽是暖意，唇边洋溢的笑容如同寒冬之夜明耀的火光，同白悠兮记忆里头那个总是冷冷淡淡的兰陵，不大一样。
白悠兮心跳漏了一拍，望着那个模样似才十二三岁的少女，竟有些不知所措。
纹紫的发带束在小姑娘长及腰的黑发之上，细看，那少女穿的那件白衣裳，同她刚刚拜入师门所穿的一模一样。
白衣绣藤兰，是神尊座下弟子才有资格穿着的装束。
而那根发带……
她原以为兰陵只有一根，赠予她便没再见他束过，现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原来是兰陵新收的弟子？
白悠兮心口一沉。
她虽和兰陵隔了些距离，却因为是神之躯，五识灵敏，听得那姑娘道：“九桑师兄喊我来问师傅，你今夜什么时候回去。师兄从白沚带来了许多凤凰果，要喊师傅和我一块吃。”
少女话语间带着稚气和活泼，扯着兰陵的袖子不愿意撒手，甚是亲近。
兰陵也不顾法事被打断，只低低笑了两声，伸手往那少女鼻上刮了一下，柔声回她：“师傅有些事要办，子时之前肯定回去。不是给了你绢花吗，为何还亲自跑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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