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子流着口水盯着老春枕边的那堆银子,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焦躁的躺下、坐起来再躺下,又坐起来。看看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实在不忍心再干伤害老春的事。
财宝跟前见人心,成子稳住性子默默地念叨着‘我是男人,我是君子,我成子是堂堂正正的汉子’。
‘不,我不是男人,不是君子,我是个小人,元宝就是我的亲爹’。这时的成子浑身燥热,占有欲极速膨胀,这骨子里本就不是好鸟的成子,钻出被窝就要下手。
“还我元宝”春叔翻了个身,又一句梦话,吓得成子赶紧缩进了被窝。
铁了心要偷的成子,在被窝里静等着春叔再翻过身去才好下手。等啊,焦急的等啊,焦躁的等出了一身的透汗。
翻过去了,春叔可翻过身去了。成子趴在炕上,蹑手蹑脚的摸过去,轻轻的提起装元宝的裤子向炕沿挪。又摸到自己装元宝的布袋子,‘还我元宝’,又一声喊叫,吓得成子赶紧趴在炕上,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动不动。他停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轻轻的试探着下炕,提着鞋,向门口摸去。
“咳、咳、咳”春叔一到入冬就咳的厉害。
三声咳,咳的成子心慌,还没有泯灭的良心在抖,他心想春叔对我也够意思了,嗨,缺德事做多了是要绝后的,还是还给春叔吧。
成子真是舍不得送回去,最后还是狠狠心蹲下,从春叔那份儿抓了两把,塞进自己的布袋子里,返身把剩下的元宝放在了炕上,他看了几眼梦中的春叔,心里说‘对不住了春叔,我也不想这样,可谁叫它是银子呢?没办法,我真的管不住自己,我走了,你骂我吧,我心里会好受些。叔,我真的要走了。’
成子提着银子,他是真的发财了,可心里却空落落的。他轻轻掩上了门,像丢了魂的空皮囊,蹒跚在空旷的街道上,就像一道影子被黑夜卷走。
天亮了,春叔起身,睁眼一看,成子不见了。‘哎’,装元宝的裤子怎么在炕沿上,拖过来倒出来一数,少了俩大四小:“成子,成子,你这个王八蛋,给我出来,出来。”春叔暴跳大骂,可哪还有影子,成子早不知到哪逍遥去了。
春叔在屋里是又骂又跳,也没把成子骂出来,倒把旅店掌柜的给招来了。
“老客,么事儿把你招惹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掌柜的陪着小心问道。
“没你的事,出去、出去吧。”春叔没好气的说。
掌柜诺诺的退出去了。
春叔这个气呀,脚跺的咚咚响,牙咬的嘣嘣的,他气急的又连咳了几声,末了还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罢了,罢了,生气不如回家,早走早踏实,还是收拾着走吧。”
春叔背上行囊,坐上捎脚的自行车,带着心中的激动,还有被成子抢去元宝笼罩在心里的阴霾,奔向回乡的路。
春叔的老家在烟台城东边的牟平县境内,离县城往东还有五十里地。他几经转折,终于回到了老喻家生活了几辈子的碾西村头,春叔跳下自行车,解开绑在车侧的行李包裹,付了车钱,背上行李提上包,站在了村头。他看着午时村里各家烟囱冒出的炊烟,百感交集,紧走几步,进入了村里。
碾西村,历史也算悠久。上朔数百年,经过几辈人生生不息地辛勤耕作,形成了这百十户的村落。就这不足千人的村落,在百家姓中就占了十一个。传说喻家最早在这里落根,也是村里最大的姓氏。
后来王、李、周、常、许等姓,陆续迁入,渐渐形成了一个大的村落。
刚建村时并没村名,喻家落户后,为了碾粮食取水方便,就在河边支起一个石碾,也叫喻家碾子。河两岸的村民起先互称碾河东、碾河西,随后就叫成碾西、碾东。
碾西村南面不算太远,就是祖玛神山,山高路险,整座山上没有几棵树,长着一窝旯一窝旯的茅草,不等长高,就被猴急的村民割回来喂牲口或晾干烧火。远远望去就是一座秃山,不过这山的石头材质很好,周围的村子凿磨做碾子用的石材都取之此山。
村西是坡耩地,耩顶尽是黄土砬子、火岩石,土质贫瘠,种么么不长,好年头风调雨顺还能收点,赖年头会颗粒无收,有地总比没有强,庄稼人就这么凑合着种。
村东的河叫来叫去就叫成碾河,碾河宽处四五十米,窄处的河床也有二三十米。夏秋暴雨,洪水卷着小猪娃和羊羔,南瓜、方瓜西瓜,门板、房梁大树,以及夹杂着横七竖八的物件,轰隆隆的像脱缰咆哮的野马,从上游一路奔腾破村掠地,冲向村北不足五里的渤海湾。
村民看到河中诱人的财物,摇头不舍。有些胆大的半大小子和中年汉子手牵着手,用钩子、绳子,结伴在河边抓捞,冒险发点水财。
村里的房子有的古老讲究,有的破败不堪。家境好的,用的是方正的祖玛神石料砌墙,买来的泊草傓的房顶,房高窗大,室内敞亮。家贫买不起,用的是烂石堆砌的泥巴墙,房顶则是从海里捡捞来的海草,铺盖在上面,房矮窗小,屋内潮湿。
有人说这种海草房,东暖夏凉,这可能也是一种安慰。总不成比那种古老高大、美观时尚的还实用吧?
春叔站在村头,看着头天夜里下了场雪,村里村外白茫茫一片,时不时的还飘点雪花,路上又冻又滑很难走,他背着包裹小心的进了村子。这是入冬下的第一场雪,北海的风刮在脸上,就像小刀子割得一样疼。春叔往下拉了拉棉袍,又紧了紧鞋带,把貂皮帽耳捂得更严实了。
天冷,村里街上的人也不多,有几个调皮不怕冷的孩子,衣服穿的单薄光着头,耳朵冻得发紫,嘴唇发青,发红的鼻子下面两河已冰冻断流,赤脚踢踏着鞋,脚后跟冻得裂口,小手红肿伴有冻疮。就是这样,他们还是乐此不疲的奔跑、溜冰抛雪球。滑倒了,摔疼了,嘴咧咧几声,爬起来还是嗷嗷叫着追打。
春叔看着这帮衣不遮体雪地打滚的孩子,不忍的摇了摇头,我家的孩子不也是这样吗?叹息了一声;“都是把人穷的,真是苦了孩子啊。”
春叔正在感慨,突飞一个雪球砸在他的眼窝,他忍痛训斥道;“欠揍的孩子,是谁摔过来的,都野疯了,没家教,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边疯跑,都不怕嘴里呛进风喊肚子痛,真是些皮实的孩子。”
几个孩子叫春叔这么一喊,怯怯的愣在那,不敢动了。
街房邻居听到街上大声的呵斥声,前后从家里走出来几个人,看到穿戴讲究的老客,擦拭着眼窝,拍打着身上的落雪。邻居对着那帮倒霉的孩子张口喊道:“兔崽子,天这么冷,还在外面疯跑个么,再捣蛋的话,老客就把你们领走了,还不快滚回家。”
孩子吓得撒腿就跑,摔倒了,爬起来回头看看,转身就不见了影儿。
“老客,孩子皮实,对不住了,别上火。请问,你是谁家的亲戚?看你身上背这么多的东西,也没有个人迎迎你,来,俺帮你。”村民们说着热心的就要去接行李包裹。
春叔拳头捣在说话的那人身上:“王八蛋,死喜子,我出门还不到一年,你就拿话窝囊我,怎个的,几天不见还装着不认识啦?”说完又补了一脚。
喜子被这突然的一拳一脚给整愣了,拽下春叔的皮帽子,脸上一怔,随即喊道:“我的妈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老春呐,啧啧,怎么说回就回来了?没听说呀。再说了,你整的这虚头巴脑的,谁能认出来吗?”
喜子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摸摸拽在手里的帽子;“乖乖,还是貂皮的,看看这大头皮鞋,还真没见咱村有人穿戴过呢。老春发财啦?不会吧?看你这身打扮还真有点意思,不会是偷的吧?哈哈哈,你可别白天到家,夜里局子就来抓你,啊?大伙说是吧?”
“闭上你的狗嘴,会说句人话吗?”春叔说完就要抬腿踢喜子。
喜子在雪地转了个圈,笑说道:“老春你要是真发财了,可不能丢下俺这些老街坊,见一面分一半,老规矩不能撂。”这时操手站在一边的几个邻居也附和跟着起哄。
“你们一边呆着去,我和老春的交情深着呢,你们瞎掺和什么。”喜子故作亲近的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春叔被成子偷了银子本来心里就不舒服,这时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喜子是在说笑,可是他已经被‘蛇’咬过,这又被喜子提起,心里的痛又被刺了一下,可又不好说。半天缓过劲来‘哈哈’一笑:“你小子,就你屁话多,不扯了,我这回村半天了还没进家门,好了、好了,我要回家了,有时间再吹再凑吧。”
春叔穿过两条街,拐进一个窄胡同,胡同前面正对着自家的街门,门前有一条东西大街。
说起来春叔这一家,数百年前就落根此地,是喻家正宗后裔。虽然房子没有村里大户人家那么宽大敞亮,但房子的外墙也是大石块、内衬碎石垒砌,泊草傓顶的四合小院,南为正房,院子有北屋、西厢,东边是牲口栏,房屋显得破旧点,还说的过去。
喻家的左邻右舍前后街,大半都是没出五府的本家子,街对面胡同西,相排住着几户周姓人家,正对着的胡同东是王家家庙,庙前是个不算太大的空场子,堆放着近邻的柴草、粪堆等杂物,这地儿也是孩童玩藏猫猫的戏耍场。
“闰宝、闰宝,小子过来,快过来呀。”正在自家门口玩雪的小男孩,抬头一看,吓得拔腿就往家跑,边跑边喊;“妈、妈,有个戴着皮帽子,看不清脸,穿大氅的生人,喊我的名,往咱家来了。”
孩子跑进屋,来到炕前,向包着被子坐在炕上的妈喊道;“快下来,妈你快下来看看啊。”
“宝儿、小闰宝。”喊叫声从街门口传进了屋。
宝他妈听声音,这是、这是他爹……?狐疑中扯开被子急忙拔腿下炕,伸脚拖着鞋子,拉上宝儿就往外跑。
“爹、爹、爹,”几个孩子已跑到院子围在爹身旁搂抱上了。
“快过来,宝儿,可想死爹了。”看着孩他妈拉着宝儿的手出来了,春叔热泪奔流,丢掉包裹行李,就奔向儿子。
宝儿仔细一看真是日思夜想的爹回来了,甩开妈的手:“爹、爹、爹”的哭喊着扑过去,春叔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又是拱又是亲,泪和口水弄了儿子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