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禄深深地叹了口气:“嗨,闰宝啊,你知道我也是个心肠软的人,不过咱丑话先说到头里,这春天的地瓜干可是干透了,我就发发善心借你三十斤,秋后你可要还我六十斤。你要是觉得亏那就算了,借不借由你,就是借了,你也不能说我闲话。”
晋阳明知常禄在吃唬他,昧着良心借给他,末了还要封他的嘴,怕好说不好听。没法子,家里都张着嘴等吃也就顾不了那些了,晋阳违心的满口应承了下来。
家里的人看到晋阳提着粮回来了,都止住了哭声,丽英抓住袋子,倒了一半儿盆里,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就要往盆里倒。
纯子一把抓住她妈的手:“妈,俺哥弄点地瓜干回来不容易,一次你就下锅煮一半儿,两顿就又吃没了,现今粮食这么金贵,咱有点粮了,可要悠着点吃。”
纯子对她妈的持家,心里总是有个结,又不好说么,这次实在看不过去了。她这么做,也是家里穷把她逼得没法子,不得已才出手阻拦。
这年秋天,收成比上年稍好一点,可闹了一年多的粮荒,就是家境好点的,老底也吃的差不多了。多数家里夏秋粮接不上,等不得庄稼籽粒饱满,就隔三差五的到地里,收拾点儿还未熟的地瓜苞米回来吃,闹得还是个粮紧。
现在的晋阳,可不是年少时的慵懒不想事的晋阳了,全家的吃喝拉撒、油盐酱醋,时时都在他脑子里转,起五更睡半夜的漏粉条,白天晒粉条走街串巷的卖粉条,抽空还要去捎个脚。
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的担子撂在肩上,几张嘴等米下锅,就由不得他了。
不管有多忙多累,晋阳的精神头不掉,抽空还要去串个门,人家的人缘也好,到谁家总会逗得你全家大人孩子,笑的是前仰后合捧着肚子告饶‘哈哈哈,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笑死人了,再说会出人命的’。
他这个人呐,没有怕的事,没有不敢去做的事,也没有不敢吹得,吹出来了,他就试探着把它做成做好。能惹事也能落事,既能当爷爷,又能当孙子,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头拱地也要把它办成。
有一天晋阳到南井去挑水,正在弓腰从井里往上拔水,水桶还没落到井台上,就听有人喊:“晋阳,你可好长时候没到俺家串门了,俺这家里的大人孩子,想你想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你可小心点,你要是再不来,哈哈哈,出了事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党成哥,拉倒吧,你少来,我到你家说笑话,整的是深更捎半夜,整的口干舌燥,你抠的就连茶水到最后都不上了,还想叫我到你家哄你家老小开心,扯吧你,哈哈哈,你就等下辈子吧。哈哈哈。”晋阳回头一看是井边住家的周党成,打着哈哈调侃着,挑起水桶就要走。
党成几步跳上井台,硬把晋阳肩上的担子夺下来:“走走,快走吧,我还不知你是个么玩意,串门子比吃饭都要紧,还撕扯么?你心里早望着到俺家吹瞎掰了。”
“别别、党成哥,今儿真是不行,家里还等水做饭呢。”晋阳说着抢挑水担子。
“不在乎这一会儿,快走吧。”党成生拉硬拽的往家里拖,刚进院子,就听一声:“哎呀,晋阳哥,你可是稀客,俺回了几趟娘家也没碰上你,可想死人了,来来,快屋里坐。”党成的妹子亲热的把晋阳往屋里让。
“哎嗂,英妹子,这找了婆家,嘴也甜了,人也俊了,变得也水灵了,还能想你这个破烂哥呀?哈哈哈,骗鬼去吧。”晋阳俏皮的调笑着英子。
“不是俺说你晋阳哥,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有个正行,和你般大不小的小伙子,人家的孩子都老大了,你跟人家碰面,你脸上都挂得住哇?俺都替你害臊。”英子心直口快的数落着晋阳。
“俺告诉你英妹子,不是俺吹,我要是想找老婆,会用鞭子往家赶,一群一群的。再说了,你光耍嘴皮子,既然你心里有哥,帮找一个呀?老说那些没用的,老婆能自己跑到俺炕头上啊?少来吧,真是的。”晋阳半真半假的说笑着。
“哎,晋阳哥,你耍无赖啊,你找不到老婆,还赖俺头上了。自己也不照照镜子,长了个么样?就这还东挑西捡的,差不多就行了。今儿咱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好,你老婆就是我那未来的嫂子,包在俺身上了。”英子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的接下了这活。
英子说着突然一拍头:“有了,俺村有个大闺女,家境也不错,人长得也俊,晋阳哥,你要是有意,俺就给你俩撮合撮合,你看行不?”
“行行,俺这百十斤就交给你了,好赖你看着办吧。”晋阳他哪往心里去?只不过打着哈哈敷衍英子罢了。
“俺说你俩有完没完,从小就斗嘴儿,都这么大了,见面还是个斗,晋阳,快坐下,我说老婆子,麻利点儿烧水冲茶,伺候不好可别叫晋阳这小子跑了。”党成热心的招呼着晋阳坐下。
这一坐下可好,晋阳天南海北的一通乱吹,逗得党成一家子‘咯咯咯’的直乐。
丽英在家等水做饭,是左等不来右等不见人影,天都擦黑了,还是不见去井上挑水的闰宝回来,她耐不住性子的焦躁喊道:“闰桥,你哥去挑水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死到哪去了,赶紧把他找回来,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叫他再到处乱串。”
闰桥到井边一看,水桶扁担都在,就是不见人,喊了一阵儿,也没个人影儿。自己把桶里的水倒掉一半,他才十多岁,挑不动两桶水,个子长得又小,就把扁担钩子挽起来,颤巍巍的挑着两个半桶水,一进家门,‘咣当’撂在堂屋地上,把他压得直揉肩。
丽英一看,就知道晋阳这小子又不知野哪去了,有气没处撒,叹了一口气,大人孩子都饿了还是赶紧忙活着做饭吧。
“吃饭啦,晋阳上炕往里坐,俺家里也没么好吃的,就是地瓜,水炖大白菜,将凑着吃吧。”党成老婆把晋阳直往炕里让。
“糟了,俺妈还在家里等我挑水回去做饭呢,这一坐下胡聊起来,把这茬给忘了。完了完了,这回去老妈不把我的肠子捋青了才怪呢?都怨你党成哥,我说不来不来还非拖我到你家来,你等着,俺回家挨收拾,我饶不了你。”晋阳说完,来不及跟他们打招呼,拔腿就往外窜,一看井台四周,哪还有水桶和挑水担子?
喻晋阳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跑,进了院子看到水桶在院子里,就哈哈的笑:“妈,你看你,党成哥找我有点事,我到他家呆了不长工夫,党成哥出来送我,一看水桶和担子都没有了,一打听是闰桥挑回来了,看把我急的。党成哥说反正水也挑回去了,生拉硬拽的又到他家坐了一会儿,还强留我在他家吃饭,我怕你在家吃饭时等我着急,这不紧赶着回来了吗。哈哈哈,咱家饭也好了呗,好好,还真是回来得早,不如回来的巧。”打着哈哈,找个凳子坐下,伸手拿起筷子就要吃饭。
“有人管饭,你就串去吧,一天家撒谎刁猴的,家里么儿也指望不上你,再说你怎么知道是闰桥把水挑回来的?去去去,哪凉快哪去,家里没准备你的饭。”丽英说着拿筷子敲在晋阳伸手夹菜的手背上。
“妈,你还真打呀,你看闰桥的裤腿都湿了,不是他把水挑回来还有谁?哎,妈呀,我告诉个你最愿意听的事儿,党成他妹要给我张罗着找个媳妇,是姜各庄何姓的闺女,家境挺好的,听说人家家里房子和地都不老少,又养着骡马还养着驴。你看,我要是不到党成哥家串门,他妹英子怎么能给咱提亲呢?妈你说是吧?”晋阳挨了一筷子,疼的赶紧缩回了手,连忙拿出提亲这事搪塞他妈。
丽英一提起晋阳找媳妇,这气就不顺,闺女看了不少,这儿子就是不往心里去,一听英子给提亲,心劲又上来了。她不信儿子说的话,就没好气的说道:“你就净找好事说吧,你知道我着急帮你找门亲,好拴住你的心,你就瞎编来糊弄我,闭上你的嘴吧,我才不信你那一套呢。”
转而又不死心的笑着问道:“哎闰宝,英子没说么时候看人?你可要盯紧点,你也老大不小了,当妈的不能老跟着你,不要一天价老蹦蹦起起的没有个人形,也好收收心了,等你找了老婆,看你媳妇怎么收拾你,到时候可别说你妈没提前对你死猫子道。”
“妈,你不要太着急,人家说三五天给个回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把人家问急了,还以为咱家找不到媳妇呢?等她找到咱家再说吧,不急不急,妈,你就好好等着吧。”晋阳把这事就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丽英可把这事看大了,过一两天就问晋阳‘英子有没有回话呀’?弄得晋阳成天避着他妈。
自从英子对晋阳说起提亲这事,她这心里就美滋滋的,打小就跟她这个晋阳哥上山搂草、挖野菜、剥树皮,疯疯闹闹的相处的很好。不是因两家老人的把拦,还有村里的风言风语,说不准现在早已成了一对儿小夫妻了,一看到她晋阳哥还是寡人一个,这心里就不好受,这一次说么她也要把这亲撮合成了,以了却她心底的那份情和那割不断的牵挂。
在娘家住了几天,英子心里有事,哥嫂怎么留还是执意要走,当哥的知道妹子心里的那点儿事未了,只好由她了。
英子提亲的那家,在姜各庄村何姓家族里,也算是个颇富裕殷实的大口之家。老夫妻俩生了四男三女,上面的三男一女都已娶亲婚嫁,生儿育女。
老太太娘家是邻村沙庄的林家,是村里唯一的一户地主,家中日子过的很富裕,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土改跑到了东北,学校毕业后,参加了革命工作,后升任一大型轮胎厂的付厂长。
这林家闺女自打嫁到何家来,毕竟是大家闺秀,讲究礼仪,持家有方,把一个二十几口的大家子,把持的是井井有序,婆媳之间,儿孙之间,尊老爱幼,相互之间协调的是家和万事兴。村里人都夸这小女人真有能耐,硬是把这一大家子整治地服服帖帖。
这何家老爷子本身就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老好人,正好合了他的适,整天价抗着铁锨到地里溜达,反正儿女都大了,也不在乎自己干多少家里和地里的活,能干点儿就干,不想干了就坐在地头上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