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自家的事儿,不能连累娘家人,要穷,在家里偷着穷,对别人诉苦,就是可怜你也不拿正眼瞧你。
颜轩怕新女婿心里不踏实,接着又说道:“再说俺娘家能帮咱一顿,总不能帮一生吧?我说你呀,把心大胆的放肚里,回娘家我不会说一个穷字。可你也要有个人样,不要心里老想着家里穷,怕别人瞧不起抬不起头来,你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去。你记住,人穷不能穷一辈子,就怕人穷志短,人前猥琐,我最瞧不起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颜轩偷看了一眼丈夫的脸色,怕伤了他的自尊,忙又笑着说:“呵呵,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也不知俺说的你愿不愿听,我觉得你这个人,不是个没羞没臊提不起来的豆腐,到了俺娘家,你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就行了,只要我不嫌你,别人想说你难听的,俺还不答应呢。”
颜轩就上了个扫盲班,也没有么文化,不急不躁,也没拿出大家闺秀的架势来,说的都是大白话,大实话。在喻家过了几天的苦日子,她一点都不做作的说出了对穷婆家的依靠,对外想尽法子护着丈夫的脸面,对婆家和丈夫一点二心都没有,处处事事,颜轩都会给喻晋阳内心激励和精神关爱。
晋阳看着媳妇,听她娓娓道来,道理不深,却深深的敲打着他的心,脸上一阵儿一阵儿的红,小瞧了,看走眼了。真想不到,一个女人说出的话,会叫一个老是自称大老爷们儿的男人,无地自容。
自此晋阳的心底更看重颜轩了,妻子是一个孝顺、温柔、懂理、心胸宽大的贤内助,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好女人。
颜轩看丈夫呆呆的老盯着自己看,羞得低下了头,心里发慌,不知哪句话是不是说错了,赶紧小声的说道:“晋阳,我不该说这些,伤着你了,你不要生气,天也不早了,咱俩也好收拾着走了,好啦好啦,权当我没说还不行吗?”
这时的晋阳才缓过劲来,装着生气的样子说:“好哇,你没念过几天书,到俺家才几天呐,就开始教训起我来了?他妈的找打呀。”
说着喻晋阳又‘哈哈哈’笑着说:“颜轩,你说得好,你身为个女人太亏了,大男人都说不出你这些话来,说的真的好。听你这么一说,到你家我的胆气也壮了,你就请好吧,我喻晋阳怕过谁?么买卖没做过?别人敢做的我都敢做,就是别人不敢做的我还敢做,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颜轩,你就等着跟我享福吧。”说完,晋阳放松畅快的又大笑起来。
时近中午,新婚夫妻俩才进了何家的门。颜轩大嫂正在灶前烧火,一看妹夫大妹进了院子,就笑呵呵的跑出来,接过大妹胳膊上挎着盖着红包袱的篓子,她大儿小江子,也赶紧接过他二姑夫的自行车,直往屋里让。
这时,颜轩的爹妈也闻声迎了出来,乐的她妈嘴都合不上了,嘴里可在说:“你俩怎么才来呀,离得也不远,远道的亲戚都来了,你俩可倒好,等到天晌才进门,孩子一趟一趟的往外跑着看,就是不见人影,真是急死人了。”
颜轩她爹扯了一下她妈的衣襟,怕说多了女婿的脸上挂不住,笑着对晋阳说:“来得正好,好饭不怕晚,进屋,不要站在院子里说话,天冷,赶紧进屋脱鞋上炕暖和暖和。”
说着拉上晋阳就往屋里进,颜轩的哥嫂姊妹也凑过来,热情的拉着晋阳和颜轩的手,亲亲热热的大家一起进了屋。
内屋炕上、炕前、凳子上,坐着、站着不少来走亲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晋阳刚被拥进来,炕上的那些老亲戚们都礼貌的站起来,向晋阳道喜问好。
晋阳除了娶亲、第三天回门,这是第三次进老丈人家的门,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这热闹亲近的场面,脸不红,心不跳,一点儿都不怯场。
随着二舅子哥颜佳的一一引荐,喻晋阳颇自信大方的抱拳向各位叔婶大爷、她姨她舅的频频问年好。顿时屋里一片问好声,场面热闹、和谐温馨。
颜轩她爹见这二女婿,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就是瘦点儿,穿的有点破旧,模样倒挺清秀,听亲戚都在夸他,这心里美滋滋的。
桌子摆上了炕,新女婿是第一次大年初三走丈人家。长辈儿和岁数大的都主动的让出首位,硬拉着晋阳坐,可他哪里肯坐?再三推让,大家都说这是规矩,以后就是想坐还轮不到他呢。晋阳无法,不好意思的侧着身子,坐在首位上。
大鱼大肉,一盘盘一碗碗端上了桌,又端上来几柳盘热气腾腾切成片儿的大饽饽,桌子上摆不下,放在桌子下面。晋阳哪见过这么丰盛的饭菜,看的嘴里只想往外流口水,干着急大家就是不赶紧动筷子。
半天老丈人叫把酒盅都倒满酒,他端起酒杯,说了一些过年的话儿,随后笑着喊道‘喝酒喝酒’,酒杯贴着嘴唇抿了口放下才举起筷子,朝着满桌子的菜,用筷子半空划拉了一下子,说是大伙随便吃。
然后指向下面是粉条,上面是一些大块五花酥肉的大碗,嘴里说道:“大家不要光顾着说话,来来来,动动筷子吃菜”。客人们都举起筷子,对着这碗五花肉,可筷子在手里来回的抖动,嘴里都在说‘吃吃吃,大家动筷子快吃’,可谁也不先动筷子夹菜。
急的晋阳头上直冒汗,这新上门的女婿,还不能太放肆,人还是要装的,只好随大流了,要动就大家一起动筷子,不动就呆着。好不容易夹了一筷子送嘴里了,主人放下了筷子,又端起酒杯劝酒,动手慢的,筷子还在碗里,一看酒杯又端起来,赶紧抽回筷子放下,紧跟着也端起酒杯。
繁琐的放筷子端酒杯,端起酒杯放筷子,不知路径的,还真觉得烦人。桌上主人的筷子指到哪盘菜,客人的筷子就跟到哪儿,直到酒过几巡,桌上的菜都吃了一遍,这时候的主人说随便吃,才是正经的你想吃么菜,真的是可以随便了。
晋阳刚开始觉得还挺好玩的,老是这么来回折腾,他这脾气就有点儿不耐烦了,心里想吃大鱼大肉,又不情愿叫人牵着鼻子走,索性也不动筷子了,老丈人心疼女婿,以为他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催他吃菜,可晋阳故作深沉,说‘好好好’就是不动手,老丈人就把鱼呀肉的夹了一些,放在女婿的小接碟里,逼着女婿吃。
这可美死了喻晋阳,要是自己夹菜,还真不好意思夹这么多好吃的往嘴里送,这下可真过瘾了,一顿饭下来,别人不知怎样,他可是酒足饭饱。
颜轩自进家门,她妈和嫂子就问这问那的,弄得颜轩不知从哪说起,对喻家的事儿一味的说好,她妈已听哥嫂送亲回来,把喻家的穷都说了,看闺女极力维护婆家,她也不点破,虽然脸上挂着笑,可心里替这二闺女却担着心。
穷人家里是年年闹春荒,老喻家吃粮总是接不上,再加上大闺女淑子,自从她男人死了后,就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家里张口吃饭的人多,粮就更紧了,西厢屋家放地瓜干儿的囤子,底也露出来了,仅有的那点儿,还不够家里人一顿吃的,全靠吃野菜啃树皮度日。
丽英整天为吃饭发愁,才四十几岁的人,经常闹病,面黄肌瘦的没有精神,身子骨是越来越虚,不时地长吁短叹,看着就叫人心疼。
自从粉坊关了,家里就更不见钱了,家事家用可以缓一缓,无粮填肚子可是大事。
晋阳累死累活的蹬着自行车来回的捎脚,一天挣得那点钱,都买了粮,杯水车薪挡不了么事。
丽英拖着病身子,出去借粮,富家不借,穷家没有,出去是空瓢,回来是瓢空,难的丽英端着空瓢,从家里这屋走到那屋,流着眼泪摇着头,叹着气愁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嘴里不停的叨咕着“这苦日子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话说姜各庄有个出外在大连的女人,回村来领自家的远房**嫂子,说是介绍给大连的一户人家,可她这嫂子在村里,已相中了一家,这事儿就撂下了。
颜轩她妈听说,知闺女婆家有个**大姑子,连忙捎口信给闺女,叫她婉转的问她婆婆和大姑子,有没有意去大连另走一家,要是同意就赶紧给个回话。
同时还捎话给颜轩,说问起这事儿时要陪着小心,不要叫人家以为,弟媳妇嫌大姑子几口在家吃宿是累赘往外推,要是这样那就好心成了驴肝肺,出力不讨好。
喻家一商量,与其在家等着饿死,还不如找个人家讨口饭吃,立马叫颜轩回话,想法子把这事促成。还别说,这事儿竟成了,嫁给了大连一个赶马车的昊姓人家,皆大欢喜。
这年好不容易捱到了秋收,地里的庄稼长势正猛,可家里实在无粮下锅,丽英拐着篓子上了山,到了黍子地,找那些已快熟了的掐了一篓子黍子头儿回来,还没晾干,丽英就逼着二闺女纯子把黍子头儿拿到碾子滚压。
纯子没好气的说:“你可真是个妈呀,黍子不干,碾子一压,就成饼儿了,和黍子皮黏在一起,回来怎么吃?真是馋嘴都馋到这份儿上,一时半会儿的都等不及呀?”
丽英看纯子当着儿媳妇的面呛白她,觉得没面子,气的她拿起笤帚疙瘩,追着打纯子,纯子吓得跑到街上躲起来了。
丽英不听闺女劝,喊上儿媳,提上黍子还是要去碾,纯子看婆媳去了,觉着说么也没用了,就在后面悄悄跟着。
黍子放在碾盘上,因穗头没干透,碾了几圈,用笤帚一划拉,还真是成了饼。
丽英一看,心疼的傻眼了,急忙拿起一块儿,放手里择扒起来,可黍皮和黍米都碾在一起,就像豆腐掉在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这时纯子跑过来,看碾成这熊样,肚里的火儿,腾地就起来,对着她妈口不择言的就喊开:“人话你不听,你吃了等......啊,你看看,这不是败......,哼,你真是个妈呀。”气得她一句话没说完,转头抹着眼泪跑了。
丽英叫纯子突然来这么一句,生了一肚子闷气,半天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看儿媳。
颜轩笑了笑说:“妈,你不要生气,俺二妹就这急脾气,一会儿就好了,我看咱还继续碾,等碾好了,拿回去费点心把黍皮尽量捡出来,等晾干了不耽误吃。”
丽英听儿媳妇这么一说,心里好受多了。
纯子跑回家,坐在炕上,叫她妈气的呜呜哭了一阵儿,听到院子有动静,知道是嫂子和她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