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晋阳他也想留在老婆孩子跟前,可他穷怕了,为了家里的日子过的更好,为了安抚妻子他赶紧说道:“不不,颜轩我也知道你一个人带几个孩子在家里难,我这次回大连找找看,留意到有你合适的工作,我就回来接你们。再说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还弱,孩子又这么小,就是有个好工作,你也不能去呀。还是孩子要紧,等一有机会咱就全家搬到大连,不种这个破庄稼,累死累活的也没多大出息。再就是现在咱家的地也收走了,家里也没什么好忙的,我也不用老回来,一年这几趟的来回跑,挣点儿钱都撂到海里去了,要是家里没么事儿的话,那我就少回来几趟,攒点钱咱干么不行?颜轩你说是不是?”晋阳劝着媳妇,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说着一看时间不早了,收拾着赶紧把东西背在肩上,依依不舍得跟家人告别。
颜轩看又要送丈夫走了,听他这一说,还不知哪时候再回来,不免默默无语的转过头去,抹着眼泪。
晋阳扳过媳妇的肩,柔情的说道:“好啦,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可我不是还要出去挣钱吗?我答应你,只要替你找到工作,我就立马飞回来接你去大连,咱再也不分开了。”
颜轩听晋阳这么一说,转过头‘噗嗤’笑了。
晋阳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声对妻子的承诺,使他两夫妻天南海北整整两地分居了二十六年。
这二十几年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得颜轩喘不过气来,不知掉了多少眼泪,也不知哭得昏死过去多少次,这就是她——一个伟大的母亲,丈夫不在跟前,独自一个女人,吃了不少的苦,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孩子一个一个的拉扯大,做个女人难呐。
晋阳在大连,工作轻松,也没什么事儿,倒也逍遥自在。可单位不给单身分房子,他就一直吃住在姐姐淑子家里,到了月头儿发工资,交一些伙食费。
说是一奶同胞,在一起混的时间长了,也难免为吃为住为说话,闹些磕磕绊绊,有时翻脸,弄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姐弟俩满口爆粗话。真应了那句俗话,久病床前无孝子,长居邻家脸难看。
每到这时,忠厚老实的昊深才,就为难的结结巴巴劝说,越着急,话越说不出来,吵得频了,他一听到姐弟俩话里又带着火药味,转身下楼,眼不见不烦,耳不听不急,躲清闲去了。
再说汪森民最近听说QH西宁的工作好找,福利好工资也高,他在西宁工作的战友来信叫他过去,跟纯子一商量,收拾了一下就去了。
五六年喻家又添了个闺女,取名玲子,她还真是个‘铃’子,自打生下,就眼不睁的哭,哭声比铃铛还脆。颜轩的奶又跟不上,差一口这孩子就尖着嗓子哭喊,哭得全家人饭吃不好,觉睡不踏实,街坊邻居都喊她‘哭玲子’。
家里人实在叫她哭得心烦,没法找人写了几张黄帖,上面胡诌的写着‘天灵灵,地灵灵,俺家有个能哭的精,王母娘娘哄不好,四方神仙来显灵’。写好,喻晋祥找路口和胡同口的墙上贴几张,看能不能镇住孩子不哭,嗨,你还别说,这贴出去了,当天夜里,玲子好像不服,哭得比以前更凶。
晋祥实在受不了了,哭得他一夜没能睡,傍天亮,实在躺不住,就爬起来偷着出去把贴的黄帖子都撕下来,回家一听,孩子不哭了。
他轻轻地走到嫂子炕前,悄悄地对嫂子说:“嫂子,贴那东西孩子哭得更厉害,看来不管用,我把它都撕下来了,你看她也不哭睡的多踏实。哼,俺才不信那些妖道道,嫂子,你也瞅着功夫快睡吧。”
说完晋祥又轻轻的退出来,颜轩看小叔子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温情,别看这晋祥平日不言不语不争不抢的,可是说起话办起事来,总是叫你心里踏实。
颜轩白天下地干农活,夜里点上火(煤)油灯绣花,挣点儿零花钱,可这‘哭玲子’哪能叫她安静?
这小闺女觉又少,睡上十几分钟就醒,睁开眼就认准了一个哭。气的合伙一块儿绣花的邻居嫂子,发狠地说,你就不能朝着她的腚板子拍她几巴掌?简直叫她哭的头疼,她再哭,你就摔死这个小憋的。发完狠,又自顾自的哈哈大笑。
这时颜轩只得苦笑笑,把孩子夹在绣花撑子底下的胯下,玲子一哭,她就轻轻的用腿忽紧忽松的倒腾几下,有时还管点用,能停上几分钟再哭。累的颜轩抱怨地说,我养杰敏这样的十个孩子,也不养这‘哭玲子’一个。
玲子两岁了,还是不遗余力的一个劲的哭,八岁的好子成天的帮着她妈带着弟弟杰敏,哄着‘哭玲子’,累的她妹子哭,她也跟着哭。
晋祥和小诺要到地里干活,帮不上忙,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睡,都得颜轩这个柔弱的女人扛着。忙的她顾得了头顾不上腚,有时候怨的坐在门槛上哭,哭够了,抬起身还要干活,用她的话说,她连哭的功夫都没有,真是难为死她了。
一九五八年,是三面红旗高高飘扬的年代,全国工农业掀开了中国历史新的一页,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如火如荼的展开了,祖国大地,遍地插满了红旗,人民的热情,空前高涨。
随波逐流的迷茫,焦燥的人们,喊出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响亮口号。江北高喊亩产两千斤,江南就报亩产挺进上万斤。你上天涯学习,我到海角参观,你吹我吹大家吹,吹的是那么自得,吹的是那么洋溢,人人心里装的都是产量高,到底有多高,反正不用打草稿,你说一,我说二,总得比你高、高、高。
在这高产的年代,喻家又生了个儿子,晋阳发电报给取了个名字叫喻杰恒,这小家伙生的白白胖胖,稀疏的头发带点黄,很少哭,就知道笑。
颜轩的绣花伙伴儿,人笑称叫她大玉篓子,看着杰恒笑着说:“这小子,还挺懂事的,知道他上面有个哭玲子,论哭他不是对手,懒得连哭都不哭了。”经她这么一说,大家都哈哈的大笑。
玲子一直哭闹着,颜轩不想听她哭,也就没给她断奶。这突然两个孩子争奶吃,本来吃的跟不上,奶水又少的可怜,玲子一哭就往她妈的怀里拱,有点奶都叫她争吃了,到小杰恒这里,只有瞪着两只小眼儿巴巴的看着,当妈的不忍,赶紧喂他,可轮到他的嘴里,还有点么呢?
还真应了那句话,能哭得孩子多吃奶。颜轩看着小杰恒,心里不好受的流下了泪,嘴里歉意的念叨着:“孩子,委屈你了,妈也舍不得你呀,可谁叫你上面有个能哭得姐呀?你要是比她还能哭,你吃的奶就多了。”
晋阳在大连,与他姐淑子的关系,闹得是越来越僵,他一气之下,跟厂里打了个招呼,辞职不干了。
厂里舍不得放走这样一个里外都能拿的出手的年轻人,多次做工作,再三的挽留,晋阳去心已定,买上船票走人。
颜轩看晋阳回家不走了,她想,这几年一个女人带着一帮孩子,吃苦受累的艰难日子可是熬到头了,欢喜的一天家呵呵的笑,心情也舒畅多了。
这样的夫妻和睦相处的日子好景不长,汪森民从QH发来电报,叫孙胜明和秋子两口,陪着晋祥去西宁,说是把他们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晋阳一听说,QH到处都是钱,天天吃的是牛羊肉,顿顿喝的是青稞酒,这不就是理想的天堂吗?心里按耐不住,立马又动了心。
他是个在农村呆不住的人,回来这几个月在生产队也没干上几天农活,这机会来了哪能放过?他找到了碾东村的孙润武,本村的王星信,还有姜各庄的两个妻侄小江子和小海子,加上妹夫孙胜明和妹妹秋子,联络了十几个人,陪着晋祥,说不上是浩浩荡荡,也算是结伴而行,就等着去大西北发大财了。
这一招摇,附近几个村,先后去了四五十人,有些没能搭上伴儿,在家里后悔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晋阳信心十足,满怀希望的就这么走了,撇下妻儿子女发财去了。
颜轩拉扯着孩子,又过上了凄苦无依靠的日子。
淑子听说家里兄弟姊妹,就剩小诺一人跟着嫂子过,思量再三,托人把她已十六岁的最小妹妹接到了大连。
六零年春天,是三年自然灾害最厉害的一年,由于五八年大炼钢铁,‘敞开肚皮吃大锅饭’,浮夸不节俭,加上中国大部分地区干旱不下雨,下雨量不及往年的百分之三十,粮食产量连续两年下降百分之十五,使中国成为世界二十世纪遭受三大自然灾害的国家之一。
城里人定粮定量供给,还能勉强维持生计,可就苦了乡下人,吃大锅饭把农民家里的余粮,被生产队全部征光,这遇到了灾年,大锅饭也吃不下去了,农民家無粒粮,灶底朝天,锅都卖铁了,这叫他们可怎么活呀。
这年生产队地里的农活不多,颜轩和几个伙伴,正在家里绣花,村里给她送来一封大连发来的电报,她以为是大姑子淑子来的,就叫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大闺女好子,念给她听,电报上寥寥几个字,好子哪能认全,只得求人。
原来是颜轩年少时村里的闺中好友何颜英发来的,说是在大连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叫她快去。
何颜英早些年经人介绍与附近云溪村在大连皮鞋厂做鞋匠的林本田结了婚,后来也跟着去了大连,听说生活过得不错,就是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怀上个孩子。
颜轩与晋阳电报联系,最后决定,把大闺女好子送到姥姥家寄养,等到了大连安顿好,再接她去。
因吃大食堂,家里也没有多少粮,颜轩把家里所有能吃的,装了几个大包小包,背在肩上。
不满六岁的杰敏,两个小包搭在肩上,跟在身后。
颜轩领着三岁多的玲子,抱着周岁刚过的杰恒,在烟台上船,跨海去了大连。
新的大连港正在修建,在老码头下船,离出港口还是那么远,颜轩背着东西,抱着一个,领着一个。
小小的杰敏肩上背的东西,说是不多,可把孩子压得呲牙咧嘴,手扯着他妈的衣角,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
颜轩累的直喘粗气,她领着三个孩子第一次到大连,也不知离出港口还有多远,再累也不敢停下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