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砂工筛出细沙、中沙和粗沙,再筛出小石子、中石子和建筑能用的普通石子。哪怕是大一点的石头,都用得上,只要一锨下去,挖出来的都是钱。
沙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把挖好的沙石,从坑里用架子车拉上来,堆成梯形。这可是力气活,一个人干不了,一般都是两三个人合伙搭伴,推得推、拉的拉,才能把一架子车沙石,费劲的搬到沙坑上面的平地堆好。
挖出来筛好的沙石,就等着单位管沙石材料的人来量方,派车拉走,要是找到一块砂石适中的地方,你就挖出来收钱吧。你要是找的地方挖的都是乱石,你就是累死,也挣不上几个钱。每当大水退去,你要赶紧找到记忆中的好沙场,早下手圈场子,要是晚了,钱就跑到别人兜里去了。
你可千万不要小瞧单位管材料的人员,大家都叫他材料员,他手里量方的皮尺子,可是有弹性的,你把他伺候好了,皮尺松一松,一方两方的沙石就多出来了,马上安排车辆运走,你多得了钱还少操了心。
他要是看你不顺眼,你又没有眼力劲,平常又不给他手里塞个苹果、糖块和小吃,又没有个人缘,你就是喊破大天,他都装着听不见。就是从你身边过去,你舔着脸跟着他,他也不搭理你一眼,你气,你吵,你跟他打架,好吗,他叫你靠不到跟前,躲你远远的。
大家都想把挖出、筛好的沙石越早拉走越好,省的辛苦从坑底拉上来,被人偷了心疼,最怕的是一旦上游发大水,一泻而下,把筛好的沙石冲走,这可能是你一个月或是半年的血汗,真的是打水漂了,连个响声都没有。
你说,你恨谁,恨材料员不搭理你?不对,恨老天爷不眷顾你?也不对,孩子,要恨就恨自己不长眼吧,你连个苹果糖块都舍不得,那你可舍得你的眼泪?可舍得你流出的汗、心里淌出的血?
你眼前就是翻滚着的湟水河,冲走了你的血和泪,你还不知进退,咬着牙咀咒遭天谴的材料员,心里发狠的骂他就是个小吸血虫,不就是个苹果糖块吗?哪天我送你一筐,吃死你,噎死你。
还真有些人就是不信这个邪,我就是把好东西扔地上,踩上几脚揉乱,也不填送给你这杂种。嗨,这个山猫子赶海,不知潮汐的可怜人儿,苍天啊,大海呀,还有你这滚滚东去的湟水啊,你们谁能帮帮这些死心眼子人儿啊。
湟水河滩散落着一些挖沙石的人们,这些人大部分来自SD、HN、HBSX等省。三年灾害,迫使他们背井离乡,为了生存,为了脱离吃糠咽菜都填不饱肚子的穷乡僻壤,只要听说哪里能吃饱饭,管你天南海北,山高路远。
有的三五结伴,有的携家带口,有点儿钱的坐车,没钱的一路走一路要点儿,身无居所,好了就在这地儿住下,不好再走。他们没有目的地,自己都不知要到哪里,盲目的在社会上流动,就像断了根的浮萍,不知家在哪里,不知哪里是自己的最终去处,一说到盲流,就是指着这些人。
河滩的挖沙人,是这座城市身价最低的人群,又脏又累,夏日汗流浃背,冬天手脚冻裂出血,当地没有多少人干这低贱叫人看不起的重活。
这些挖沙的人,都是或以家族、村落、县市省份为纽带,自发的结成挖沙石伙伴,在河滩上圈定了沙石的开挖范围,你要挤进去,还真不容易。
晋阳几个人在河滩上,在这挖几锨,在那刨几镐,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沙石看好的河滩,立马派人回去,叫家里的人拉上架子车,带上工具赶过来。
他们来了,这些人都在这里,有的坐在架子车上,有的坐在石头上,还有的把锨镐平放,坐在锨镐把上。
他们从一百多米的低海拔,来到这两千二百六十一米的高寒缺氧的x市,个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胸脯急剧起伏,进出气急促,一两分钟就要深深地喘上一口粗气,一双双无力却带着幽怨的眼神,不动的又活像是死牛眼般的盯着晋阳,就是想发火,也没那气力。
晋阳看着乡亲那无助又无力的样子,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一阵心酸。
强忍了半天,喻晋阳张嘴慢慢的说:“嗨,是我连累大家了,要是我不鼓捣你们来x市,你们也不会遭这大罪,这破地方,别说享福,就是喘气都不让咱们匀溜,说是来挣钱,还不如说是来送命。可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能打退堂鼓,咬着牙也要坚持下去,我听汪森民说,他刚来的时候,跟咱们现在一样,气儿也是不够喘的,慢慢习惯就好了,还说不要把这心事都放在喘气上,想点别的事,比如说曲延寿,你要是老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好事,再想想一锨下去,挖出来的就是一把钱,你的气儿肯定就喘匀了,我就是这么老想着好事,气儿比你们谁喘的都匀,哈哈哈。”
晋阳说了半天,气儿觉得有点跟不上,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叫人看来是那么的做作,他藏而不露的急喘了几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又说:“再个就是干活的时候,刚开始要慢慢来,等气儿能调理的匀了,再卖力干,不要想一口吃出个胖子一锨挖出个井。反正咱们现在是被赶上了架的鸭子,没有退路了,来的时候,咱把家里箱子底的钱,都凑出来给我们作路费,路上又花了一些,剩下的买粮油,交挖沙石工具的押金,所剩无几,就是想回家,路费都没有,我们现在是霸王硬上弓,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咱们现在是彻底的断了后路,一句话,不干就是死。
都想想吧,咱们只有干活挣钱填饱肚子,才能有劲挣大钱,家里的老婆孩子可都张着口、瞪着眼伸着手,盼着咱这些人,捎钱给他们买粮下锅啊。”
晋阳深一句浅一句,说出的这一番话,不枉他出门在外闯荡了这几年,这些人听后,想想晋阳说的也对,只有拼命的干下去,才有一条活路,那呆滞的眼神,从心底涌出希翼的气息,那颓废的心里,重又燃起对挣钱过上好日子的期盼。
孙润武被喻晋阳的话,又鼓捣出满腔的热血,不耐烦的催促的说道:“晋阳哥,行了行了,你就不要在那瞎掰呼了,俺这些人谁也不是从小被吓唬大的,也不是蜂蜜罐里泡大的,你就快说,咱们怎么干才能挣大钱,屁话少说点儿,挣钱是真的。”
晋阳看把大伙的情绪忽悠起来了,个个脸上有了光彩,气儿也顺了,他心里踏实,有着一种无名的触动,突然感到,我怎么不知不觉成了他们的生死依靠?他面对着子妹亲邻坦荡的心中希望,还有这浓浓的乡情,有苦涩,有真情,还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压得他真的喘不过气来。
这些人不能都挤在一块儿挖沙筛石子,晋阳把他们大体分配了一下,喻晋红负责做饭,闲时过来帮忙,喻晋阳和晋祥一伙,孙润武和孙胜明搭伴,小江子小海子哥俩凑对,曲延寿和王星信结合,相互之间离得不远,好有个照应,也不要挤得太近,伸展不开。不管哪帮人挖出的沙石,均由喻晋阳抻头联系卖出去,挣多挣少全凭运气和力气。
最后,喻晋阳强调说:“咱们说是分点儿干活靠卖苦力挣钱,不过,都不要忘了,咱们都是从SD老家一起来的,扯着骨头连着筋,谁有难处,都要伸手帮一把。再就是每个挖沙石点儿,不要靠近河心,离河水稍远一点,要是紧挨着河心,一旦河水变大,那可把咱们挖出的沙石都冲走了,到那时,你就是哭得满河都是泪水,老天爷都帮不了你。”
“老啰嗦个么,赶紧干活吧。”孙润武拿起锨镐,拉上架子车,喊上孙胜明,找沙石点儿去了。
四帮人分散在河滩附近,踩点开挖,真的放手干起来,个个都是条汉子。
高原古城的中午,紫外线强,晒得人脸上的肌肉都觉得紧梆梆。
喻晋红把饭菜送到了工地,大家拿起青稞面烙的油饼,就着大菜,吃得很可口。虽说菜籽油不如花生油香,吃起来也没有觉出有多么的难吃。
晋阳咬了一口饼,油津津的挺香脆,吃了几口,就皱起了眉头。他把妹子晋红拉到一边,小声的说:“秋子,你使了多少油烙饼,你不想过日子啦?像你这么个使法,一月的油几天就吃没了,那后半个月,一点油腥都不见,这饭还怎么吃?以后少烙饼,多蒸馍,用油也要掂量着,住家过日子,要有个长远,你没听说‘吃面省烙饼费’吗?家有万贯财,计算不到一世穷,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时做过这么多人的饭?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这活不好干。哎,哥,我怎么觉得你大变样了,以前在家里,满嘴的不着调,经常发个小脾气,扫帚倒了都不扶,缸里没水了都不挑的人,这离家登上高原了,性子也变了,变得叫人都不认识了,有时我见了你都有点儿害怕,我还是想要以前的哥,现在的你我不喜欢。”
“好啦,只要你把饭做好,不给我惹事就行,再说了,这么多人吃饭干活,我不操心能行吗?去吧,该干么干么去。”晋阳知道自己揽下的事儿,就得用心去做,不敢有一点懈怠,难那,难得晋阳直挠头。
晚上收工时,各帮人都找到了满意的沙石点儿,临走又在湟水河抓摸了几条鱼,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颜,晋阳看在眼里,心里也甜丝丝的。
几天来,大家挖出的沙石,一直没有出得了手,他们几个人都急着卖掉拉走,腾地方再堆沙石。
急的他们见到公司的材料员,呼啦都围上,七嘴八舌的央求先把自己的沙石收走。
可材料员死活不搭理他们,有时避着他们绕着走,去收那些挖沙石的老户,弄得晋阳这边筛好的沙石没处放,老户跟前没沙石。
喻晋阳一看这样不行,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不客气的说道:“咱都是自家人,为了自己的沙石先出手,在材料员跟前咱们自己先争的脸红脖子粗,沙石一车没卖出去,还惹人家看笑话不买咱的帐。我看咱得想个法子,由一人出面跟材料员谈,谈成了,沙石按各点儿的顺序往外发车,要是哪个点儿的沙石,公司验不上,跳过去,收下个点儿的。你们看这样好不好?要是大家没意见,就推举个人,由他出面负责咱们的沙石,统一出手,这样咱们就没有心思争抢,好好的干活就行了。”
孙润武撇着嘴,脸上带着嘲弄的坏笑,不怀好意的说:“晋阳哥,好不好,都叫你说了,我看这差事你干最合适。”